慧贵妃这样好说话,倒是让盼语不知道如何开口了。她怔了怔,有些迷惘的眼底流露出凄凉的神色。酝酿了许久,已经涌至嘴边儿的话却不晓得要怎么吐出来。对上慧贵妃那黑曜石一般的眸子,盼语有些不是滋味儿。
毕竟这样好的双瞳里,已经没有从前的奢望,只有平静与澹然。盼语知道,慧贵妃现在过得很好,虽然没有子嗣,可她有了皇上的心。好不容易置身事外,享受这一份来之不易的甜美,自己真的要搅乱她的安稳日子么?
倘若如此,事情败露,太后绝对不会容许知情的人继续活下去,这无疑是拿贵妃的性命犯险。想到这一层,盼语有些不忍心。这些年的风风雨雨,她与慧贵妃早已经不是对立的两个人,反而是惺惺相惜。
即便再妒忌对方,即便再不喜欢看见对方,谁都极为有默契的忍着,从未想过下狠手,除去对方而后快。就算当初慧贵妃防着皇后,也是希望百般的拉拢自己,自己不从也还不是好端端的站在这里。于是现在,这把火真的要点燃在贵妃身上么?
“娴妃从来都是有什么说什么,怎的几日不见,倒是学会吞吞吐吐犹犹豫豫了。”高凌曦知道她心里有事儿,憋着不说却让人急恼的不行。“你若是不说,就请回吧,本宫还未进早膳,这会儿饥肠辘辘的了。”
不说有不说的好,盼语敛息,慢慢的福身道:“臣妾叨扰娘娘清净了,告退。”
“你……”高凌曦被她噎的有些气郁,猛的站起身子拽住她的手腕子。“娴妃,有什么话你就痛痛快快的说吧。你这样声势浩大的闯进本宫宫里,又是这样,难道你不说憋在自己心里,本宫就不会觉得难受了么?别告诉本宫,你就是故意搅得我吃不下睡不宁。”
发了通脾气,高凌曦心里微微舒缓了一些,唤了口吻道:“你既然来,就必然是有大事情。一人计短二人计长,说出来至少有人能分担一些。”
这话最是能暖人心扉,盼语鼻子一酸,眼眶不禁红了起来。
“哎呦。”高凌曦真是拿她没法子:“我说娴妃妹妹,本宫知道你年轻,但也不至于这样爱哭吧。入宫也这么多年了,还有什么是你没见过的。得了……拿本宫的绢子擦擦,回头让人看见了,还当是本宫欺负了你。”
“太后……手里攥着先皇的血滴子。”盼语握着慧贵妃的绢子,凛眉道:“目标是皇后。”
高凌曦眼眸一紧,眉心便突突的跳了几下:“你如何得知?”
“乃是太后亲口所言。”盼语捏着绢子的手心,禁不住冒出湿冷的汗,越发觉得手狠滑,滑的有些难耐。
高凌曦半晌没有了声音,只对着娴妃一双忧虑的眸子,长久不做声。太后容不下皇后,是一直都有的事儿,可如今忍无可忍了,必是皇后已然危及到了太后的安危。难道,和太后的病有关?让高凌曦不明白的是,皇后与太后之间,到底有什么仇怨,非要弄得鱼死网破不可!
似乎看出了慧贵妃的心意,盼语幽幽低音:“我从皇上那里得知,孝敬宪皇后薨逝后,先帝爷有心立太后为皇后,遭当时重臣马齐以及富察家族其余势力所阻,以至于太后到底也无缘凤椅,还是皇上登基后第二年才正式册封为太后的。
想来这是缘由之一,深里或许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也非你我能立时明白的。倒是不知贵妃娘娘如何作想,臣妾以为,太后这样怨怼皇后,必然不会仅仅是前朝旧事而已。”
悬了一口凉薄的寒气于胸口,高凌曦慢慢的沉下脸来。“实不瞒你,我心里也有一件事疑心。”
“愿闻其详。”盼语慢慢的走进了贵妃,按她的示意,落座于身侧。
高凌曦这才和缓一笑:“很多事情,非常怕串起来想。如今你既然提到这些,我也正好把这些年看到的听到的都告诉你。你可还记得,皇上荣登大宝前,王府里的流言蜚语?”
盼语摇了摇头,随即又猛的点了点头:“可那些不过是无稽之谈,定是有人不希望皇上能顺利登基,才会恶语中伤。太后岂会不是皇上的……”
将食指贴在娴妃唇前,高凌曦审慎道:“别说岂会,那是真有可能会。才进宫的那会儿,我曾经希望能得到太后的庇护,于是成日里往慈宁宫去。我是见过一个人的,她说她是皇上的乳娘。可惜啊,当时别的话她都没有来得及说,只是告诉我不要靠近太后。
到最后我想弄清楚原委的时候,她已经死了,且和太后有关。”
这些话,高凌曦本是想憋在肚子里,一辈子都不向外人提及。但不知道怎的,她觉得让娴妃知道会有些裨益,就如实的说了出来。“你可还记得恩嫔的死么?”
盼语身子一颤,脸色当即就惨白起来:“怎么会不记得。恩嫔有情有义,若非是她,三公主恐怕……”
“我一直疑心,三公主的死是太后借纯妃之手谋算。但毕竟皇后待我疏离,未曾涉及其中,我亦没有证据。你却不同,你是皇后身边儿的人,即便如今宫里的传言沸沸扬扬,说你为了一条毒蛇,弃皇后与险地,我已然觉得这不过是障眼之法。你的心还是向着皇后的。”高凌曦似乎想要验证自己的猜测,对上娴妃的眸子只等她回答。
盼语微微一笑,诚然道:“知我者莫若贵妃。”
高凌曦也随着灿灿的笑起来,可这笑容只是稍作停顿,便淡了下去,终于泯于唇角。“试问身为皇祖母的,再怨怼自己的儿媳都好,难道会对亲孙女儿下毒手么?除非不是亲的,那就无妨了,铲除了皇后,铲除了有富察一族血脉的孩子,宫里便再也没有人会碍太后的眼了。”
这是个十分大胆的假设,这个假设听上去让盼语毛骨悚然。“富察氏一族……”盼语颤栗的仰起脸来:“皇上不是太后嫡出,太后容不下富察一族,甚至连三公主都不愿意放过,这两件事之间一定有某种内在的联系,难道……难道是富察一族手里,掌握着太后以旁人之子谋夺皇权的证据?”
高凌曦也心慌的不行,反复的看了几遍窗外,确定果然没有人,她才缓过气来。“别说了。这些事不过是你我的猜测,到底没有真凭实据。现下,咱们要考虑的是另外一件事儿,如何能制止住太后……”
这也正是盼语为难的地方:“咱们势单力薄,如何能与太后作对。暂且不说太后手底下还有纯妃这样绕指柔一般阴狠毒辣的角色,光是先帝遗留下来的血滴子,就足以神不知鬼不觉的要了皇后的性命。”
说到这里,盼语愧疚的不行:“我本不该把火引到你宫里来的,若是事情败露了,你如何能全身而退?”
高凌曦听她说这样的话,禁不住笑了起来。她笑起来真的很美,艳若桃李,却妖冶,仿佛是世间最清澈的泉水,缓缓的流入干涸的心田,滋润而动人。“你倒是会为我着想,难得。”效果之余,高凌曦慢慢的垂下头去:“太后心狠,事情若真给咱们猜中了,早晚这宫里头的女子,得一个一个赴黄泉。顺者昌,逆者亡,自古以来权势在握者,都是这样的杀伐决断。”
两双碧亮的眸子相对而视,高凌曦便想到了一个人。“或许他有法子。”
“你是说……”盼语有些不肯定:“和亲王?”
高凌曦点点头:“知我者莫若娴妃你了,倘若没有你,我该有多么的寂寞。”
“可是宫里沸沸扬扬,有不少关于和亲王与的讹传。若是这件事儿办不好,会不会影响皇后的清誉。”盼语是知道皇上的,对于捕风捉影的事情,心里总是难免猜疑。且看婉贵人如今的下场,便能知晓他的心有多狠多凉薄了。
“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和亲王到底是先帝的五阿哥,或许知晓血滴子的事情。即便他不知道,他嫡亲额娘侍奉在太后身侧这么多年,早已经让他恨得咬牙切齿了。再者,那传言未必就真真儿是讹传,许和亲王对皇后是有心的……有心就好,有心就敢为皇后冒险。”
眉心凛起一股决绝:“此事你不便出面,否则必将引起太后的注意。让我来。”高凌曦信誓旦旦道:“当时月事布的事情,让我对皇后起了戒心,这些年没少给皇后添乱,就当是我还了这一份人情。咱们两的帐,往后再慢慢算。”
盼语凝眸而笑,笑中有泪:“多谢贵妃娘娘挺身相助。”
“旁的也就罢了,只是你有没有想过,今儿这样风风火火的来我宫里头,怎么向太后交代?”高凌曦知道太后的性子,必然能看出端倪。
“娘娘放心,我是安排好了,才敢这样冒冒失失的闯进来。正因为动静大,才能让人按咱们的说辞传扬出去,为今之计,还请贵妃受臣妾这一巴掌,再去慈宁宫告状不迟。”盼语坏坏一笑,扬在半空中的手迟迟未曾落下去。
高凌曦叹了一口气,扬起脸来,咬着唇瓣道:“不知道是不是上辈子欠了你,你打吧,再不动手,本宫可要反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