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昕静静的闭上眼睛,脑子里浮现的自然是大婚那一夜的情形。因着宫里的规矩颇多,又是皇子取嫡福晋,整日的折腾让这一双璧人累的没有力气说话。倒在龙凤床榻上就像现在这样,默默的躺了小会儿,便沉沉的睡了过去。
只是那一夜很安稳,也很温暖,温暖的如同晒着穿透层层帷帐的阳光,却没有凛凛的凉风。
“皇上何曾愿意疑心臣妾,臣妾又何曾希望皇上疑心。”兰昕不知道自己究竟怪不怪弘历,也可能他的疑心是因为在意自己。只是,这种滋味很不好受,一时间竟然很难消退尽。“既然事情已经过去了,臣妾不想再提起。”
弘历悬着半个身子,已经微微有些疲倦。纵然方才翻身与兰昕面对着面,身子依旧有些酸。趁着兰昕说话的功夫,他往前凑了凑,贴着她近了一些。“是朕不好,明知道你对朕的心意,却还要让你受委屈。现下说什么,也抵偿不了朕对你的愧疚,不然这样好不好,朕让人将起居所需的一切添置齐全,陪你在这重华宫里住。权当重温过往的甜蜜好不好?”
兰昕想起那时的甜蜜,已经是满心的温热了,听皇上说要重温,眼里的光彩才渐渐的有了缱绻之意。“皇上有心了,只是重华宫偏僻,离乾清门与养心殿都不近。皇上要上朝,要阅折子,来来回回的也颇为不便。这份心意臣妾领受了,倒是不必这样麻烦。”
瞧出来兰昕还是很难释怀,弘历又往她身边凑了凑。触及她的身子,弘历只觉得凉的有些僵硬:“不然这样吧,今日朕便陪你歇在这里,哪怕只一夜都好。不光是为了重温当初的情分,朕也希望和你静静的待在一起,唯有这个时候,心才是最安宁的。”
见皇上执意如此,兰昕郑重的点了点头。
慈宁宫的事情,兰昕没有细细打探,旁敲侧击的听到了一些说辞。而皇上对弘昼的处置,傅恒也悄悄相告,仅仅是不允许他肆意入紫禁城面圣,到底也没有真的责罚什么。非但如此,连裕贵太妃也迁出了紫禁城,能母子团圆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就这么说定了。”弘历猛的从床榻上跳起来,欣喜的唤了李玉:“吩咐御膳房,今儿中午将膳食送进重华宫来。好有,若无要紧的事儿,朕今日谁也不见,什么话也不听,不准旁人搅扰,听明白了么?”
兰昕没有动弹,依旧是侧着身子静静的躺在床榻之上,她有些无力。无力支撑自己的心,亦无力说一些虚以委蛇的话,这样静静的其实很好。倘若她的夫君不是天下间最了不起的君王,而她亦不必以皇后母仪天下的规矩捆绑着自己这不是很好么?这种感觉不是很好么?
碧澜垂头丧气的从养心殿回来,见贵妃一人立在门内张望,少不得收敛了愁意,从容而笑:“娘娘怎能立在这烈日之下了,奴婢让小厨房熬了些荷叶粥,一会儿就送上来,娘娘可得好好尝一尝。夏日里,没有什么比荷叶粥最能消暑了,何况奴婢还吩咐搁了好些绿豆。想必爽口。”
“皇上还在看折子么?”高凌曦略微有些失落。“皇上心系着大清,心系着百姓,自然有看不完的折子,阅不完的国事。可即便事情再多,也总要进膳不是么。眼看着快要午时了,碧澜,你没让李玉劝一劝皇上么?”
“娘娘,您还是别担心这么多了。”碧澜不想贵妃难受,故而没有说皇上去了重华宫的事情。“李玉妥帖,御前照顾的人也个个心细如尘,想必不会让皇上饿着的。奴婢怕您再不进去,必然会热着自己。若此,才真真儿叫皇上担心呢。”
“也好。”高凌曦颔首道:“左右皇上忙完了,一定知道你去请过,今儿没有空,明儿一准儿也过来了。实在不必太过担忧。到底是本宫心系着皇上,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苦苦一笑,碧澜尽量让那苦涩看起来不那么明显,轻轻叹道:“皇上若知道娘娘这份苦苦期盼的心思,必然会更把娘娘放在心上的。”
转动着黑曜石一般的眼眸,高凌曦只轻轻的笑了笑:“可惜对皇上有这份心思的,不单单是我一个。后宫里从来不缺这样的女子。而皇上岂能人人都看尽人人都看到呢。有美梦成真的,自然就有希望落空的,左右不过是皇上自己愿意来否了。”
碧澜没有再说话,只是稳稳扶着贵妃走了进去。
“丁澜,你别拦着我,我一定要求见皇上,皇上一定会还我一个公道。是曹旭延,是曹旭延杀了我的孩子,是他。为何皇上非但不让他死,还将他交给御前侍卫看押,难道皇上不知道这其中的隐情么?丁澜,你快些备辇,我要去求皇上……”柏絮妤泪眼婆娑,心痛的不行。
这一幕反反复复于景仁宫反复上演,叫看见的人心力憔悴不说,脑子都乱的不行了。
“娘娘,您别这样。”丁澜更是有苦说不出来。自家娘娘受了这样的罪她心里也不好过,可该说的说了,该劝的劝了,娘娘就是油盐不进,死活也不肯安静下来。“御医说了,您不能这样激动。左右娘娘您年轻着呢,等养好了身子,早晚会为皇上再诞下小阿哥的。”
“不……”柏絮妤尖声惊叫着,连连摇头,许是被自己尖利的声音刺痛了耳膜,她疯魔的捂住自己的耳朵。“不会再有了……不会再有了……”她有那样的病,先前是多么希望没有这个孩子啊,谁值得当她好不容易说服自己,留下这个孩子的时候,竟然出现了这样令人愤恨的结局。
陈青青慢慢的走进来,瞧见柏氏一脸凶狠的神情,下意识的捂住了胸口。缓了口气,她才慢慢的微笑出来:“妹妹,别再闹了,你要知道,现在什么要紧都不如你的身子要紧。因着鄂善的事情,后宫里方折腾了一阵子,现在好不容易平静了下来,妹妹只盼着皇上来瞧你也就是了。别再弄出许多动静了,好不好?”
其实若不是鲁御医动手,她便要为纯妃创造机会,暗害怡嫔腹中的骨肉。现在倒是好了,省下了她不少的功夫。陈青青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感觉,一方面存了害人之心,一方面又舍不得看她受苦,这种感觉很奇怪,奇怪的自己都难以理解。
再三思量,陈青青还是希望能够点醒怡嫔:“妹妹,你静下心来,姑且听我这个做姐姐的说几句明白话吧。”
云澜轻轻碰了碰丁澜,示意她一起下去。
丁澜这才松开了握住怡嫔的双手,不安心的多看了几眼,缓缓随着云澜从内寝里退了出来。
“姐姐,我……”柏絮妤扑在婉贵人怀里,泣不成声:“我知道不该这样,我亦知道没有这个孩子会比有这个孩子好出许多,可我舍不得啊,那是我的孩子,是我和皇上的孩子。姐姐,你可知我心里有多痛,为什么皇上没有治曹旭延的罪?难道我的孩子就这样白死了不成?”
陈青青由着她哭,亦不拦着她口没遮拦的乱说,只在怡嫔的声音明显低下去时,才慢慢说道:“妹妹啊,孩子没有了,却能救你与全族的性命。这不是顶顶要紧的么?若是这个孩子在天有灵,知道折损他一己之身,能换来这么多亲族的平安,他必然不会后悔走这样短暂的一遭。”
柏絮妤的理智稍微回来的一些:“姐姐说的是,若是这个孩子真的有那病……”
“皇上是念旧情的人,你只瞧他对六宫姐妹的心思,便能明了。眼下你失去了孩子,最是需要皇上宽慰的时候,皇上必然不会亏待了你。只是,千万别在皇上面前这样哭哭啼啼,要死要活的样子,伤心没有什么不可,但决不能过了这个度。你是知道的,后宫的路从来就不易走,若是没有恩宠,有皇上的怜悯也是不错的。”
情绪几度失控,柏絮妤的表情扭曲而沮丧:“姐姐,若是我以后都不会有皇上的孩子了,皇上还会对我心存怜悯么?何况,那曹旭延是皇后指过来伺候我身孕的,孩子就这样没了,难道和皇后没有半点关系么?”
“妹妹。”陈青青连忙捂住了她的嘴:“话不可以乱说,诋毁皇后可是忤逆之罪。”
柏絮妤推开婉贵人的手,义正词严道:“皇后没有子嗣,所以她不容许年轻的妃嫔有自己的骨肉。能在皇后凤权之下诞下麟儿的,除非是与皇后亲近之人。控制了这些阿哥的生母,便能将这些孩子据为己有。将来,再巧施妙计夺走抚育权,如此,皇后即便没有子嗣,亦可以成为大清最尊贵的太后。难道不是么?”
不待婉贵人回答,柏絮妤接着道:“舒嫔与恩嫔先入得皇后的眼,于是没有了娴妃,皇后便扶植舒嫔获宠。从头到尾,臣妾在皇后眼里都微末不入流,如今莫说是孩子了,就连臣妾自己的性命也未必就能保得住。敢问姐姐,王府里的数载,臣妾为入宫之前的数年,皇后真的慈惠宽德,真的没有害怕旁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