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紫禁城,杨柳青青,花团锦簇,正是争相斗艳的好时候。坐在浮碧亭里,轻轻阖眼,那金灿灿的阳光晃的满目鲜红明亮,好像置身花海。仅仅是片刻的功夫,温暖就包裹住了全身,仿佛能将心底的阴霾一扫而空。
兰昕允吸着风里淡淡的香气,好一会儿才缓缓睁开眼睛,只觉得身心舒畅。自然,让兰昕身心舒畅的不仅仅是沁人心扉的馥郁芬芳,还有永瑢身上奶香的气味儿,那么的柔和独特。“别把六阿哥裹得太严实了,小胳膊小腿儿的,晒晒太阳长得快。”
“是。”青锁笑着应声,慢慢的解开了裹着六阿哥的襁褓,一点点的让六阿哥露出小身子来。
“本宫给六阿哥换了好几个乳母,你是最细致贴心让本宫满意的。”兰昕看着青锁柔柔的动作,心里很是宽慰:“有你看顾,就好像本宫看顾是一样的。虽然你年轻了些,照看永瑢却很妥帖。”
“谢皇后娘娘夸赞。”青索浅笑辄止:“奴婢自幼替父母照顾年幼弟妹,后有了自己的孩子,总是知道些轻重的。如今能承蒙天恩入宫照顾六阿哥,不敢不尽心。”
兰昕慢慢点了一下头,扭过脸正巧看见纯妃远远的立着。
“是纯妃吧,怎么站那么远?”兰昕的声音不高,但确定纯妃能够听见。从去年十二月诞下永瑢以来,纯妃也就见过一两回,定然是想得心慌了。“既然来,就近前来看看吧。”
苏婉蓉闻听此言,险些欢蹦起来,匆匆迈了一大步,又急忙敛住步子。“臣妾……真的可以么?”
又是轻轻点了头,兰昕对上她怯生生的眸子,怅然一笑:“再不济,这孩子也是你亲生的。若非养在本宫身边儿,于阿哥所内由内侍监看顾,你也可探视。”
“多谢皇后娘娘。”苏婉蓉福了福身,含泪道:“臣妾只看一眼就好。”是啊,其实只要能看上一眼就已经很好了。心里真的很惦记这个孩子,可苏婉蓉知道,他只有养在皇后身边才有出息。
青锁见纯妃过来,下意识的将六阿哥抱的更紧了些。似乎是不愿意将六阿哥交给纯妃。
这样细微的动作,皇后自然没有注意到,苏婉蓉却看得一清二楚。连一个乳母都这样提防自己,皇后对自己又怎么会没有戒心呢。这么想着,她便没有伸手,只是如同柱子一般,直直的站着看着,纹丝不动。
“给纯妃抱一抱吧。”兰昕瞧着她那个样子也实在可怜,何况自从有了永瑢,纯妃也算是谨小慎微的活着,没再生出什么乱子。
“是。”青锁迟疑的动作,透着对纯妃的不信任,但基于皇后娘娘金口,她也不敢违拗,只缓缓将怀里的六阿哥轻轻送到纯妃面前。
苏婉蓉的身子不住的颤抖,张开的双手也是一个劲儿的哆嗦,手已经触到了永瑢的襁褓。那一刻,她眼底的泪水终于还是夺眶而出。“臣妾还是不抱了吧。”苏婉蓉咬着牙,缩回了自己的手。
见她畏畏缩缩的样子,兰昕生出了一丝嫌恶:“孩子是你生的,怎么连抱一抱都畏惧成这个样子?”
“臣妾不是畏惧,仅仅是害怕而已……”苏婉蓉泪流满面:“怕一旦抱过永瑢,便再也忘不掉那种感觉。不瞒皇后娘娘,这些日子,臣妾惦记永瑢惦记的心肺俱裂,恨不得日日站在长春宫门外痴痴的等。哪怕能看见永瑢的身影也好哇,那种滋味……臣妾实在不敢再有奢望,只怕这颗心再也承受不住了。”
卸掉了伪装的纯妃,看上去竟然有几分真诚。兰昕敛息片刻,幽幽一笑:“纯妃是怪本宫夺了永瑢在身边,妨碍了你们母子团聚么?”
“臣妾不敢。”苏婉蓉连连摇头:“永瑢能由皇后娘娘亲自抚育,是臣妾母子天大的福分。臣妾感激不尽,又岂会不知好歹生出怪罪之意。若不是得娘娘眷顾,皇上必然会将对臣妾的不满宣泄在永瑢身上……唯有养在娘娘身边,永瑢他……他才能有阿玛的疼爱。”
青锁是聪明人,知道皇后与纯妃一定还有话说,便抱着六阿哥屈膝禀告:“皇后娘娘,六阿哥出来好一会儿,怕也是饿了。”
“唔,抱回去好好照顾。”兰昕含笑看了永瑢一眼,眼尾的光彩有些犀利的划过纯妃的脸庞:“别动不动就哭,不知道还当是本宫容不下你呢。其实个中缘由,你比本宫更清楚。”
苏婉蓉没有辩解,只是顺从的抹去了脸上的泪水。
“正如你所言,永瑢能养在本宫身边的确是他的福分。皇上已经恩准了本宫的请求,将来会在富察氏一族为永瑢挑一位出色的福晋。你这个嫡亲额娘也会因此而沾光,包括你的母家氏族,能与富察氏联姻,都将是风光无限的事儿。若论此,你是该感谢本宫。”
话说到这份儿上,苏婉蓉已经知道皇后想问什么,便自顾自开口:“臣妾这一生,毁就毁在太过信任自己的枕边人,也太过野心勃勃。若不是皇上的吩咐,若不是臣妾巴望着能成为皇后甚至太后,也就不会去做那些对不住娘娘您的事情了。
实际上,皇上的确让臣妾……罢了,都过去了,现在提及也是没有意义。臣妾只想说,投靠太后是臣妾做错的第二件事儿,以为太后能帮衬臣妾撑腰,臣妾与永璋也总算是有了依靠。却不想,太后翻脸更是像翻书一样,许多事情,都是她的主意。
臣妾若不从,恐怕永璋信命难保。当时臣妾不敢说,不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永璋啊。三公主如缤的事情,就是太后一早安排好的。而那一日,太后的暗哨一早就已经到了阿哥所盯梢,一经得到飞鸽传信,知道臣妾没有办事儿,死的……便是永璋了。”
“这些话本宫不想再听。”兰昕打断了纯妃满面痛楚的回忆,冷声道:“本宫只是想知道,究竟当年永琏的死和你有没有关系,是不是太后指使。以及,到底太后安插在后宫的眼线是谁。”
“端慧皇太子之事,臣妾当真是冤枉的。”苏婉蓉抹泪道:“那会儿臣妾还并不得太后的看重。或者说,那会儿臣妾连被太后利用的资格都没有,更别说会交托这样要紧的事情来给臣妾办了。是不是太后,臣妾也能肯定,但臣妾敢以自己以及族人的性命起誓,绝没有做半点伤害端慧皇太子的事情,否则天诛地灭,永不超生。”
从皇后眼里,苏婉蓉看出轻蔑与质疑,她知道皇后不信,也不预备再多说这件事。只是徐徐朝皇后走了一步,压低嗓音道:“太后安插在后宫的根本不是眼线,而是先帝遗留下来的血滴子。”
兰昕眼眸一紧,有些不敢相信纯妃的话:“如果后宫里真的有先帝遗留下来的血滴子,何以皇上查不出来。何况上一回,已经证明那些所谓的血滴子不过是慈宁宫戍守的变节侍卫。纯妃怎么敢信口雌黄呢?”
“臣妾没有。”苏婉蓉从未有过的紧张:“许多事情,当时都不是臣妾带进慈宁宫的,可太后知晓的竟然比臣妾还要多。若不是有血滴子,单凭几个戍守侍卫,太后何以能在后宫翻云覆雨,兴风作浪。皇后娘娘,此事不光是臣妾知道,想必连娴妃心中也一定有数。”
稍微停顿,苏婉蓉随即想到了什么:“就好比那一日,臣妾明明看见,萧风是自己走进承乾宫的,从他的动作与神情来看,怎么也不像是擒杀刺客的样子。更何况,时候臣妾也偷偷的打探了一下,被他擒杀的御前侍卫根本就是个胆小如鼠的角色,虽然与富察大人不睦,也断然不敢行刺皇后娘娘您。”
未免皇后不信,苏婉蓉还刻意道:“宫里有讹传,说萧风再度入京,乃是来找娴妃寻仇的。只因为娴妃了解了乐澜,害的萧风丧妻丧子。无论这讹传是真是假,臣妾以为,萧风真正要对付的只有皇后娘娘您……毕竟是您……”
“不错,是本宫让娴妃了解了乐澜肃清宫闱,萧风恨本宫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兰昕从纯妃的话里,隐约听出了太后的心思。这正和她查到的事情不谋而合。从慧贵妃的兄长出事,到皇上命萧风取证直接回京禀告,里面都藏着玄机。
而牵引这些玄机的暗线,保不齐就是太后精心的计谋。这么看来,太后倒是真的有可能捏着血滴子……
心有些发凉,兰昕不紧不慢的叹了口气:“纯妃今日将这些话说给本宫听,就不怕太后来日与你算账么?”
“臣妾的心早已经死了,若是能将功赎罪,偿还昔日欠下的孽债,心里也能好过一点儿。”苏婉蓉幽幽一笑,转而跪地:“倘若臣妾真有什么不测,求皇后娘娘念在永璋也是皇上的骨血,加以照拂。如此,臣妾是真的瞑目了。”
“本宫是皇后,是后宫所出阿哥公主的嫡母,这一点纯妃不必担心。”兰昕平静一笑:“你宽心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