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沛姿亲自倒了一碗热茶,递到愉嫔的手中:“快喝杯热姜茶暖和暖和身子,再慢慢说话吧。瞧你,嘴唇都乌紫了,看冻坏了可怎么好。”
其其格接过茶盏的手一直不停的颤抖,看着茶杯里浓香泛黄的姜茶,好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样。实际上,她不止一次想告诉嘉妃关于她的种种,但每每话到嘴边,又都极其艰涩的吞了回去,她不是怕她没有将来,而是怕她的永琪没有。
“慧贵妃娘娘是冤枉的。”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其其格只能用沙哑的声音,简短的表达出来。
“你怎么知道慧贵妃是冤枉的?”金沛姿的表情十分严肃,眉眼间充满了疑惑。“难道说,你知道是谁要谋算皇后娘娘,还是……还是你知道哲妃被杀害的真相?”不等其其格开口,金沛姿又自言自语道:“不可能,这不可能。哲妃的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你凭什么会知道,又凭什么能知道。”
“我……”其其格刚动了动唇,就听见门外急匆匆的脚步声响起。她的心似乎也感染了那样急切的节奏,强劲而惶恐的震动不停,恨不得跳出胸膛来。
“荟澜,出什么事情了?”金沛姿也觉得十分奇怪,连忙起身向门边走去。
门被吱呀一声打开,荟澜焦急的几乎掉下泪来:“娘娘不好了,方才阿哥所的小太监急匆匆的赶来,说找不到五阿哥了。”
“永琪……”其其格猛的起身,许是力道过猛,只觉得头晕目眩,整个人咕咚一声就倒了下去。
“这是怎么了?”金沛姿来不及问荟澜究竟是怎么回事,连忙去扶愉嫔:“妹妹,妹妹,你别吓唬我。荟澜,去取药油来,快去。”
两个人七手八脚的忙活了好一阵,又是涂药油,又是掐人中,好不容易才救醒了愉嫔。
“姐姐,永琪他怎么会失踪了,快……快去告诉皇后娘娘。”其其格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这一切都是太后所为,于是或许只有皇后才能救永琪。“姐姐,我没事了,我去求皇后娘娘。”
“你别急,阿哥所的奴才早已经知会皇上皇后了。现在整个紫禁城里都有侍卫在搜查,永琪并没有走出紫禁城,许是贪玩在哪里逗留,一准儿就能找到。”金沛姿一边宽慰她,一边忧心忡忡的问荟澜:“阿哥所来禀报的人有没有说,五阿哥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回娘娘,说是乾清宫宴席请安后返回阿哥所不久,奴才们就没找着五阿哥了。开始以为五阿哥贪玩,去看烟火了。可问过燃烟花的宫人,未曾瞧见,大家伙这才着急,四处寻找。”荟澜知道此事事关重大,故而多问了两句。现下嘉妃询问,她也能说出大概的情况。
“不是的,永琪一定不会自己贪玩偷偷跑了,一定是有人谋算。”其其格心慌意乱,恨不得立刻本出宫去找。而她最想去的地方就是太后的慈宁宫。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她违拗了太后的吩咐。
先蚕坛亲蚕礼的那一日,皇后鞋底的松油原本该是她弄上去的。就因为她没有出手,事情才会由萧风去做。其其格甚至天真的以为,只要自己不动手,这件事便不了了之了。哪里晓得太后一早就已经看出她的心思,还指派了萧风下手补救。
“她要做的事情,根本就没有人能拦得住。”其其格红着双眼,嘟嘟囔囔道:“是我自己太傻了,是我太天真了。就凭我,怎么能和她对抗呢。我尚且保不住自己的永琪,怎么敢违拗,怎么敢不听话。以为一日清白就清白了么?其实根本就是漆黑一团,根本就不可能有清清白白的一日。”
“你这是胡说什么呢?”金沛姿哪里见过愉嫔这样失魂落魄的样子,心惊肉跳的不知道怎么才好。“左右咱们也是不能安心的了,不如这样,我陪你去皇后娘娘的长春宫。侍卫们找到了五阿哥,必回先知会皇上皇后,也总比咱们在这里干着急要好。”
“不用了。”其其格沉住满心的浮躁,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姐姐,我没事儿了。永琪,他不过是贪玩,一会儿就会找到的。一会儿就能找到。你看看……外面的天都快亮了,折腾了这样一晚上,臣妾乏了,想来皇后娘娘更疲倦得不行。
姐姐你也累极了吧,还是早点休息吧。等天亮了,天亮了永琪就会找到的。那时候就没事儿了。臣妾先回宫了,告辞。”
“你这个样子,我怎么能放心你回宫去。再说了,永琪即便能找到,你又如何会不着急,何必要强撑着。”金沛姿觉得今日的愉嫔太过奇怪了,话里话外似乎有不少隐情,想说却又畏惧什么似得不敢说。
再者,怎么就这么凑巧了,刚要说话,永琪就不见了。“不行,你就留在我这里,有什么话咱们一点一点的说清楚。这样让你回去,再出什么事儿,我岂非要怪死自己了。”
“好姐姐,真的没事儿,真的没事儿,您就让臣妾回去吧。我真的好累,真的好累,我想睡了。”一边说话,其其格一边推开嘉妃的手。她知道,太后还有用得着她的地方,所以暂时不会伤害永琪。只要自己守口如瓶,只字不提,永琪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没有比这更好更管用的法子了。“我的好姐姐,你放心便是。灵澜,灵澜,快随本宫回宫去。”
金沛姿自然还是不放心:“你若非要回去也行,我陪你一并回去。”
“不了,姐姐。”其其格慢慢的吸了一口气,努力挤出一个看上去温和的微笑:“说不定是永琪许久不见我了,一时贪玩,偷偷躲在我宫里,等着给我一个惊喜呢。我回去看看,果然如此自会让奴婢送个信儿给姐姐,届时姐姐替我转告皇上皇后,让大家都宽心就好。而我,则想静静的陪一陪永琪,许久没有抱过她了,我真想念他身上的味儿。”
既然话已经说到这份儿上了,金沛姿不想勉强愉嫔:“那你快回去看看,我让人给你预备辇车。有什么信儿赶紧送来,也好免去我担忧。你自己也是,别在着急了。知道么?”
“嗯,姐姐,我知道了。”其其格逃也似的从景阳宫出来,返回自己的寝宫后,她将正殿偏殿,内寝都搜了个遍,也没有瞧见永琪的身影,泪水便如同断线的珠子一颗一颗的滚下来。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你是谁?”其其格惊讶的发现,就在她的寝室里,竟然站着一个身着黑衣的人。那个人像是立在那儿有一会儿了,似乎是很平静的看着她。
“愉嫔何必多此一问,你我相见也不是一回两回。每每紧要的事情,不都是奴才我在替主子传话么?这才几日不见,愉嫔就连我的声音也听不出来。”
“永琪是你带走的,是不是?”其其格含泪道:“违抗太后懿旨的人是我,太后要责罚,只管责罚我便是,何必要拿永琪出气。我只有永琪,若是永琪有什么不好,我绝不会就这么算了。”
那黑衣人轻缓一笑,露在外头的双眼透出凛凛冷光。“这里说话不方便,我也不卖关子了。你的所作所为,让主子十分寒心。所以主子让你自己去一趟慈宁宫,亲自跟她交代。至于鱼死网破的那回事儿,奴才劝您还是别惦记着。胳膊多攒也拗不过大腿。没等您发力,五阿哥怕是身首异处了。”
“你敢。”其其格横眉挑起,恨恨的瞪着眼前之人。
“奴才没有什么不敢的,只要是主子的吩咐。”对方轻哂应答,毫不畏惧:“事儿说完了,去不去由您自己看着办。五阿哥今儿没事儿,您也甭惦记着,告辞了。”
那人一走,便是灵澜欢喜的唤门声:“娘娘,阿哥所传话来,说找着五阿哥了。五阿哥一时贪玩,跑到阿哥所后面的杂物房里去,谁知道竟然睡着了。这会儿好端端的找到了,请娘娘您放心呢。”
“真像是一场梦。”其其格捂着脸,恣意的哭了起来。她是不是永远也摆脱不了这个噩梦了。
兰昕与弘历面对面站了许久,从储秀宫一直到养心殿。这样一僵持便是大半个晚上,谁也没有说话。
其实皇上已经去储秀宫了,也听见了慧贵妃的说话,那番伤了心的话的确偏激,但却是出自真心。兰昕不知道皇上此时此刻是什么心情,也不知道自己该以怎样的表情面对他。替不替慧贵妃说话似乎都是错。
“朕,真的不知道,原来慧贵妃的心思竟然是这样的。”弘历兀自开口,冷不防的惊了兰昕一跳。“你说,朕是不是真的如此绝情,难道铁证摆在面前,朕还要因为她是侍奉朕的人儿网开一面么?难道朕没有网开一面么?”
兰昕有些听不清皇上在说什么,她只是看见他薄薄的唇瓣轻轻的碰了又碰。心里很是不耐烦,也很是厌倦。清了清嗓子,兰昕忽然向着皇帝跪下,一个字一个字的慢慢说道:“请皇上册封储秀宫慧贵妃高氏为皇贵妃,以宽慰病势沉重的慧贵妃,臣妾感激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