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宫只问你一件事,你答了便好。”兰昕只觉得头疼的厉害。好像每一根发丝都被不同的力道扯向不同的方向,密密麻麻的痛楚让她歇斯底里的想要挣脱,却摆脱不了这样的窘境。若不是她及早安插了李玉在皇上身边,又被太后挑中,她会有一成胜算么?
其其格用力的点了一下头,正色道:“臣妾必然如实回答,绝不敢有所欺瞒。”
“你是否决定要对皇上讲出实情,不惜用你自己甚至永琪的前程做赌注,来偿还欠慧贵妃的债,还她清白?”
“臣妾……”其其格还是犹豫了,在心里下这样的决定其实一点也不难,只是为了永琪。“回皇后娘娘的话,臣妾已经做错了太多太多,不能再将错就错了。慧贵妃原本就是清白的,哪怕是危及臣妾自身也无妨,是臣妾应该领受的。永琪却是无辜的。”
这一回,其其格没有哀求,也没有什么好不放心的。“娘娘恩惠惠及六宫妃嫔与皇嗣,臣妾心想,无论有没有臣妾在,皇后娘娘都会一样的心疼永琪。如此,臣妾心意已决,一定要对皇上讲明整件事情。”
兰昕颔首,亦在心里替慧贵妃松了一口气。虽然她是皇后,但倘若愉嫔不愿意为了慧贵妃而道出真相,她也并不准备将她扭送去皇上面前。这些日子,通过李玉的暗查,愉嫔是真的改变了不少。兰昕已经很宽慰了,她也是真的想给她活下去的机会。
“主意是你自己拿的,本宫能做的,就是陪你一并去养心殿。至于皇上会如何处置此事,本宫不敢妄言,总之,你自己不后悔就是最好。”
“臣妾只后悔从前太过痴心妄想,想博得皇上的宠爱,想一朝成为紫禁城里最风光的主子。可惜,天不遂人愿,皇上根本就不在意臣妾。但现在,这些都不要紧了,皇后娘娘,从您身上,臣妾明白如何为人,更明白了怎么做到问心无愧。多谢娘娘陪伴,咱们这就去吧。”其其格慢慢起身,面带笑容的抽了一口气,心里轻松了许多。
越过了内心的不安与纠结,坦然的面对自己,原来是一件如此轻松美好的事情。
李玉慢吞吞的走进养心殿,心情沉重。他的身份如今再也没有半点悬念,想必皇上也知道的一清二楚了。实际上,从他方才和小侯子疯魔似的狂奔去长春宫,他就在不知道自己是生是死了。虽然皇后是一片好心,可皇上能容许有这样“不忠”的奴才留在身边么?
“皇上。”他躬着身子进去,一个千儿打下去,简短的唤了一声。
弘历抬眼漫不经心的看了一眼,便道:“王进保已经送去慎刑司了,挨完鞭子,会拖去乱葬岗。朕下旨是活埋了他,但能不能苟延残喘到那个时候,却要看他的造化。”
“奴才该死。”李玉说话这时候的脸色,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正经。他替太后做事,替皇后做事,其实最终还不是在为皇上办事。“请皇上处罚。”
“你犯了何事?”弘历不明朗的眸子微微转了转,像是定在手上的折子上,又像是根本什么也没放在眼里。
“奴才乃是皇后娘娘吩咐来伺候皇上的。”李玉好不加以掩饰,实际上,一人做事一人当,他也没想过狡辩。“奴才事先没有对皇上表明身份,实在该死。”
“让皇后进来。”弘历摆一摆手,示意他赶紧下去。
李玉没有觉得庆幸,反而心情越发沉重起来。直接扭送去慎刑司挨板子也好,打发出宫也罢,心里就不用惦记着了。这下可好,皇上连痛斥之语都没有,越发叫人难以猜测,不敢想了。
兰昕领着愉嫔进来,仿佛阴云笼罩再头顶,窒闷的一直垂首不语。恭敬的朝皇上福身的时候,她与愉嫔极有默契的都没有做声,仅仅是将那成日里要重复许多次的动作,规规矩矩的做了一遍。
“你说吧。”弘历没有在意,只是平心静气的指了指愉嫔。
其其格自当跪下告罪,简明扼要道:“启禀皇上,哲妃之死与慧贵妃娘娘根本没有半点关系,这一切都是太后精心策划,臣妾亲自吩咐奴才实施的。而高恒与此事有牵扯,乃是太后命人在宫外做的手脚,慧贵妃从头到尾并不知情。”
弘历转了转拇指上的羊脂白玉扳指,似笑非笑的对上其其格的眸子:“为何你早不说晚不说,偏是要在这个时候对朕禀明?”
“臣妾懦弱,太后以永琪性命相要挟,臣妾不敢造次,唯恐永琪有不好。但……亦不能人心看贵妃含冤受屈,故而不得不说。”其其格垂下眼睑,不愿再看皇上:“臣妾自知死罪,只求皇上能还贵妃清白,若此,臣妾也总算是偿还了些许罪孽。
“哐当”的一声脆响,弘历扬翻了手便的九龙夺珠鎏金香炉,香灰散的满处皆是,伴随着还未燃尽的龙涎粉末,呛人的不行。“你这般偿还罪孽,叫朕如何才好?”
兰昕知道皇上因何恼怒,忙不迭开口:“皇上,亡羊补牢为迟不晚,慧贵妃若是知道皇上的心思,也必然会回心转意,不再怨怼。”
“哼。”弘历冷哼一声:“朕将事情做尽做绝了,你们才来说朕错了,让朕去认错。当这是三岁小孩子弄脏了彼此的衣裳,一颗糖,一粒豆的哄一哄也就算了么?慧贵妃跟了朕快二十年了。朕竟然根本就不相信她,朕竟然以为她是无恶不作的歹毒女子,朕还有什么颜面去向她认错,朕的脸往哪儿搁,这些年的情分要置于何地。皇后,你说!”
“臣妾有罪。”兰昕见皇上盛怒,自然也是恭敬的跪下。“臣妾未能尽早查明此事,才致使事情落得如此地步,都是臣妾的过错。不然,就由臣妾带愉嫔前往储秀宫,向慧贵妃解释清楚此事,求慧贵妃谅解。”
“谅解?皇后以为慧贵妃能谅解什么?”弘历青筋突起的额头看上去十分可怖,加之他低沉的面色,威严之中透着锋芒,着实瘆人。
兰昕竟然有些不敢看。“皇上只是一时被蒙蔽了心,慧贵妃若能明白皇上的难处,必然会谅解。”
“若是你,你会谅解么?”弘历冷冷的质问:“朕也曾经伤了你的心,直到今时今日,你不还是一样对朕心存顾虑么?破镜重圆,重圆的也只是一面破损的镜子,更何况朕伤慧贵妃如此之深。”
其其格垂泪,她能想象到慧贵妃是有多么的绝望。她苦苦的守候了一个真心相爱的人一辈子,临了了,却是他的怀疑他的不信任,将她送上了绝路。换做是谁,恐怕都难以释怀。“是臣妾该死,臣妾没有一早对慧贵妃讲出实情,没有替她洗冤,才让皇上伤了贵妃的心。臣妾愿意……”
“掌嘴。”弘历冷喝一声,随即却低下了声音:“其其格你掌嘴,朕不想……不想听你说话,给朕掌嘴,狠狠打。”
“臣妾遵旨。”其其格很坦然,心中无畏,手上更是卯足劲,一巴掌一巴掌的打下来。
兰昕听着刺心,少不得转移了话头:“皇上,既然事情已经水落石出了,储秀宫便非去不可。”
弘历凉薄而笑,审视面前的兰昕:“皇后几时变的这样天真了?”
兰昕不解,凝重的对上皇帝深邃的目光:“皇上……”
指着愉嫔,弘历怀恨问道:“她说事情是太后指使她做的,可有铁证?若是没有铁证,朕如何能让慧贵妃还以清白。难道仅凭她一句话咬死了太后,朕便要昭告天下,是皇太后暗杀了哲妃,是皇太后欲意嫁祸慧贵妃?”
其其格微微愕然,愕然的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皇上,臣妾当年指使皇后母家带来的门子出手,并非是亲自出面,中间人若是擒得住,便是最好的证人。”
“太后会容许这样的人活到现在么?”弘历冰冷的声音,再度击碎了面前两人编织的美梦。“太后并非朕嫡亲生母这件事,除了皇后、慧贵妃、娴妃以及愉嫔以外,后宫再无人知晓了不是么?难道你们要朕以莫须有的罪名,指证朕的所谓‘亲额娘’?还是你们要朕背负忤逆不孝的罪名,成为大清开国以来最不堪的君王?”
兰昕没有想到,皇上知道了真相之后,竟然还是会有这么多的顾虑。“难道皇上就忍心,让慧贵妃……含冤而死?”
“那皇后以为哪头轻哪头重?”弘历反唇相讥:“一边是行将就木的慧贵妃,一边是朕的皇额娘以及皇嗣。愉嫔固然死不足惜,难道还要搭上永琪的前程么?朕的身世之谜一经传出宫去,会有怎么样的后果,皇后你都不用心想想么?”
其其格咬了咬自己的手指,疼痛感让她顿时清醒了不少。既然皇上没有说停,她又怎么能停下来,于是她继续卯足劲,一下一下的抽下来,却唯有心会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