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到。”李玉急匆匆的进来,双手举着明黄色的圣旨:“皇上有旨,册封储秀宫慧贵妃为皇贵妃的圣旨到。”
兰昕闻声凉凉一笑,轻轻握住高凌曦的手动容的说:“许你有罪已经是注定的事实,但至少在皇上心中,你没有错。”
高凌曦淡淡的笑了笑,她已经看不见那飞龙腾空,明黄耀目的圣旨了。“皇后娘娘,也许这就是皇上给臣妾的最后一道旨意吧。劳娘娘扶臣妾接旨。”
李玉看着神形枯槁的慧贵妃,心里也是不好受,语速慢了许多:“皇后娘娘。慧贵妃娘娘,皇上吩咐奴才转告二位,接旨不必下跪,只坐听便可。”
“多谢皇上体恤。”兰昕面无表情,只是出于宫规礼貌性的回了一句。言罢,她略微颔首一下,示意李玉可以宣读了。
“嗻。”李玉正了正脸色,清了清嗓子,声音肃清嘹亮道:“谕、朕奉皇太后懿旨。贵妃诞生望族。佐治后宫。孝敬性成。温恭素著。著晋封皇贵妃。以彰淑德。娴妃、纯妃、愉嫔、魏贵人。奉侍宫闱。慎勤婉顺。娴妃、纯妃、俱著晋封贵妃。愉嫔、著晋封为妃。魏贵人、著晋封为令嫔。以昭恩眷。钦此。特行传谕。该部将应行典礼。察例具奏。(引于百度)”
兰昕听得明白,心里也着实有些惊讶。娴妃与纯妃竟一并册封了贵妃也就罢了,怎么就连愉嫔也晋封为妃,皇上是想彻底抹掉这件事情么?好像所有的罪责,都该随着时间慢慢的消逝掉。谁也不该提及,谁也不能提及。
“凌曦,你听见了吧,皇上已经册封你为皇贵妃了。本朝的第一位皇贵妃。”兰昕慢慢的笑了笑,轻轻的拍了拍她干裂的手背:“本宫知道,你心里苦,也并非一道圣旨,一个名分就能抹去的。但若是换个角度想的话,起码入紫禁城这一遭不算白来。后世之人提及你,总会冠以宠妃之名。其实好不好,自己知道也就是了。”
“皇后娘娘,凌曦明白。”高凌曦慢慢的将身子向皇后挪了挪,小声说话并非是因为这些话乃是心中的秘密,只不过她真的很虚弱,虚弱到撑不起从前一串骊珠般好听的声音。“臣妾一直不肯咽气,就是想等着事情水落石出。
这下好了,事情水落石出了,臣妾知道皇上已经尽力补偿了。否则,这皇贵妃的旨意,原是该在臣妾病逝之后才下。能让臣妾亲耳听见,再当上几日皇贵妃,已经……已经是皇上最大的让步了。娘娘,臣妾知道皇上没错,可臣妾也是真的不能不伤心。宿命如此,臣妾不怨了,也没有力气怨了。”
“皇贵妃娘娘,皇上让内务府的奴才将礼服与首饰准备妥当了,现下就在外头。”李玉小声问道:“不知道娘娘可要宣他们敬奉于娘娘?”
“宣。”兰昕干脆道:“传其余人一并进来,伺候皇贵妃梳妆更衣。”转首柔柔的对高凌曦笑道:“从前都是你们侍奉本宫梳妆,替本宫上头,今儿也让本宫沾一沾这好意头,让本宫亲自为你上头装扮可好?”
高凌曦咽下了所有的委屈,只是甜美的笑着应下。“可惜臣妾病中憔悴,花容不见,怕辜负了皇后娘娘一番美意。”
“怎么会。”盼语请缓缓的走进来,真心赞叹:“皇贵妃娘娘风华绝代,仪态万方,即便是如今病中憔悴,也丝毫不损根本。永远是那么的光彩照人,叫人妒忌至极。”
“娴贵妃说笑了。”高凌曦将那个贵字咬的很重,妒忌也介意:“你终于做到了。”
盼语良久无语,只是从鱼贯而入的奴才手里,捧过了皇贵妃的吉服。那吉服是金黄色配以明黄制成的,金光耀目的昭显皇贵妃无与伦比的地位和皇上格外的恩宠。泪珠子一滴一滴的掉了下来,盼语竟然没有发觉自己在哭。
兰昕从她手里接过吉服,掸去那上面还未沁湿溃散的泪珠子。也许,这是皇上能给的最好的了。
得了圣旨的苏婉蓉、其其格与魏雅婷也先后赶到了储秀宫。几人十分默契,谁都没有多说一句不该说的话。只是伴着皇后,精心尽心的为皇贵妃梳妆打扮,更衣配饰,这期间,有人偷偷抹泪,有人泣不成声,也有人强颜欢笑,只是没有人说话。
好像不说出来,大家的心里都会好过一些。
“真好看。”兰昕轻轻的贴在高凌曦的鬓边,动容道:“娴贵妃的话一点也不错,皇贵妃果真是明人,仪态万方。”
高凌曦睁大了双眼空洞洞的凝视着面前,仙鹤梳翎落花舞的妆镜微微浅笑,漆黑而无光的瞳孔里,映出了自己娇俏可人的样子。这一刻,高凌曦似乎能看清楚镜子里自己绝色的容颜……一如往昔。
如黑曜石一般的眸子水汪汪的十分灵动,涂了唇脂的唇瓣也是滋润甜美的,尤其是腮边桃粉的胭脂,让她的气色看起来竟好了许多。兰昕眼珠不错的凝视着面前的女子,替她伤心过,也替她惋惜过,现在,该替她高兴一回。不为别的,仅仅是单纯的贺她晋封之喜就已经足够了。
“皇上。”魏雅婷最先发现皇帝进来,不由急急唤了一声,恭敬的请安行礼。
兰昕与众人这时才发觉,原来皇上真的来了,在这样一个时候,或许他真的有话要对皇贵妃说。“臣妾给皇上请安。”
弘历慢慢的走上近前,双腿如同灌铅一样沉重。“朕来看看皇贵妃。”说话的语调,仿佛和从前没有什么两样,可心里的刺痛感,能骗得了别人,如何能骗得了自己?
“臣妾想,皇上必然有许多体己话要跟皇贵妃细说,就不叨扰了。”兰昕知道,自己说的再多都不及皇上的只言片语,也许这个时候,唯有皇上才能安抚这颗早已经千疮百孔的心。
人才退下去,弘历已经迫不及待的将慧贵妃圈进了怀里。“凌曦,是朕不好,你能原谅朕么?”
“皇上。”高凌曦有些心里话,是对任何人都没有说起的。这会儿,再无旁人,她真的很想弄明白:“臣妾命不久矣,有些真心的话,皇上能否直言不讳,不要对臣妾有任何隐瞒。”
“你问。”弘历轻轻的将她转过来,面对着面:“朕一定不会对你隐瞒。”
“其实,是不是从您将臣妾囚禁在冷宫里的那一日开始,你就已经猜到,哲妃的事情根本与我无关。而您这么做,只是因为‘冤枉’了臣妾,就能大事化小?”
眼里有泪,弘历强忍着没有滚落:“在你心里,朕或许是凉薄无情至极之人。但凌曦,那一日,朕当真并不知情。之所以动怒,一则是为了皇后,真亏欠她许多,却无力保护,二则,你兄长之事,当真令朕心寒,而牵扯到永璜的生母,这样令人发指的计算,朕痛心疾首,是真的不希望你牵涉其中。”
心里微微舒服了一些,高凌曦慢慢的舒展了笑容:“那就好,原是皇上无心之失就好。臣妾即便死了,心里也不会觉得太难受。起码,这些年的痴心付托,没有白费心力。”
“在你心里,怨毒了朕吧?”弘历听到那一日她与皇后的说话,虽然很是生气,但也是真的心痛。
“怨过,恨过,现在却不怨也不恨了。”高凌曦强撑着精神说话。“臣妾想着,若是一直恨下去,恨的根本就不是皇上而是臣妾自己。巴巴的爱了您一辈子,难道临了了,才让自己觉得这是一件多么不值当的事情,会好过么?倒不如不恨了,也不怨了,臣妾总想着您一定会来……”
“朕手中,并没有真凭实据指证太后。即便有,朕也不能这样做。”弘历轻轻的贴着高凌曦颧骨凸起的脸,才发现她熬的只剩下一张皮。“吕雉乃一代毒后,即便是成了太后,也将手里的权利攥的很紧,而她的儿子汉惠帝,最终也只是隐忍,自死方休。”
“皇上不是汉惠帝,太后也并非吕太后。”高凌曦不算是反驳,只是失望。
“朕自然不是汉惠帝,可汉惠帝被耻笑只因昏聩无能,受人所制,却没有人指责他不孝,史册上也不会以此诟病。凌曦,后宫里,没有几个人知道太后不是朕嫡亲额娘,更没有几个人知道,朕身上流着汉人的血。
当年孝庄太后有一道懿旨,就挂在紫禁城的顺贞门外,不许汉女入宫。这些年虽然早已经行满汉通婚制,但朕的身份是决不能有半点瑕疵的。要用你的名誉,替朕守住这个秘密,朕知道这对你不公平,可凌曦呀,朕没有别的办法了。”
高凌曦依旧只是浅笑:“臣妾不能为皇上诞下皇嗣,临死前还能为皇上守住这个秘密,已经是天大的福分了。”喟叹一声后,她才又道:“可若有来世,臣妾不希望自己是什么侧福晋,是什么贵妃、皇贵妃,臣妾也不希望皇上您是四阿哥,是宝亲王是乾隆皇帝,臣妾只想过平平淡淡的日子,和夫君和孩子,于愿足矣……”
“亏欠你的,也许朕唯有来生才能偿还。若得来生,必偿你此愿。”弘历轻轻的吻在了高凌曦光洁的额上。
两日后,乾隆十年正月二十五日,填仓日,皇贵妃薨。翌日,赐谥号“慧贤”。高凌曦就这样匆匆走完了她属于这个世上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