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娘福晋,”初晴想着借口,“您知道我一向除了跟您亲近,都不大和府里别的人来往的。就是弘时哥哥,婉怡姐姐那里我都很少走动的。可不可以不去啊?”
乌拉那拉氏含笑道:“这可是额娘福晋的条件哦。说起来,夫子也该到了。吃了早膳便去吧。”
初晴被打败了。
“好啦,我去是可以。但是我又不认识她。找不到话题啊。”会冷场诶。
“这样啊,你就把这瓶花带给她,就说我送给她,怎么样?”
初晴撇嘴道:“哪能您送花给她呀。要送也是她送给您啊。她那里不是一院子的蔷薇花嘛,您爱熏蔷薇花,我去要些来给您制花露吧。”
乌拉那拉氏含笑道:“你也计较这些?好,难为你替我想,便这般吧。来,饿了吧?兰烟,让他们摆饭。”
哎,她哪能体会初晴的心情。她现在哪还有好胃口吃饭呐?算了,她也只有饭还可以吃一吃、开个心提个神了。
“荼糜香梦怯春寒,翠掩重门燕子闲。”一个轻柔的女子声如淡淡清风飘来。初晴的脚步不由得停住。抬头就见到“宝香院”三个字,里面读诗的人可想而知。
初晴给春花比了一个嘘字手势,然后就探头在垂花门首看。阳春三月天,宝香院里繁花灿烂。蔷薇花架子下面,年氏正靠在楠木折枝梨花贵妃榻上,一手支着下颚,一手拿着一本诗集。
她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柳眉如黛,花肤雪颜。眉眼低垂,看得十分专心。花架上的花开得繁了,被风吹落了不少柔嫩芳香的花瓣,簌簌的落在她的肩头,还有她一身雨过天青色绣白玉兰的衣衫上。
初晴的脑袋里只有“卿本佳人”四个斗大的字。年氏那种一低头的如水温柔,她是终其一生也不会有的。是不是男的都喜欢这样的?还是四四也喜欢这样的?那就没戏了,一拍两散吧,她不想改变自己的性格。要不就跟所有的清穿前辈们一样,混吃等死吧?嗯!这么一想,前途一片光明啊!
初晴的心思就这样在百转千回间找到了一个方向,就像航行在海面上的掌舵手决定他自己的航向一般,初晴在心底里告诉自己,放下不是没什么不可以,放下也不是就意味着少了一份在乎,只不过她要学着更珍重自己。
“谁在那里?”忽然,一个伶俐的丫鬟的声音响起来。初晴一惊,忙躲开她的视线,回身拉春花走了。
小红拿着月白缎子披风从屋里出来,来到年氏身边,伸长了脖子往门边看。
“小红,你看见什么人了?”年氏被惊吓到了,一只手放在心口,平息了一会儿后柔柔问道。
“也没看实在。兴许是眼睛看花了。”
“你呀,还是这么一惊一乍的。好好学着改了吧。莫要让人见笑才好。”
“谁会笑啊?姑娘您都不会嫌弃奴婢的是不是?”
“我又怎会嫌弃你?”
“那就成了,别的人奴婢才不在乎呢。”小红给年氏披上披风。
“你呀。”年氏轻轻的笑嗔了一句,重又看她的诗。
“柳色青山映,梨花雪鸟藏。绿窗桃李下,闲坐叹春芳。”
初晴院子里的那几株红艳艳的海棠花开花落,六度吐蕊,花势一年好过一年。转眼已经是康熙五十五年的春末。初晴十一岁。她因为持之以恒的用现代的锻炼方法和成长食谱,比同龄的清代女孩子高,娉娉婷婷,不知情的会以为她十四五岁了。
初晴在海棠树下站着,看着春花拿着小花锄挖出湿润的泥土。海棠花瓣落红残香犹在,春却已经悄悄的离去。
“主子,这酒才埋了六年,怎么想着现在挖出来呢?”春花看着渐渐露出盖子的小酒钵子问。没有回应,春花抬头看。
初晴微微仰头,透过海棠树繁茂的枝叶看着头顶流动的蔚蓝色和洁白不染尘埃的云朵。嘴角上扬,好像看着从没看过的风景一样,如痴如醉。
“主子?”
“岁月像谎言一般真实。”幽幽的,初晴从嘴里吐出一句春花理解不了的话。
“都六年了吗?”好像是问春花,又像是问她自己,又其实只不过是感慨罢了。六年前的春天,她亲眼目睹了那个温柔秀雅的女子,亲自释放了自己固执的情思。过去的六年里,纵然发生了许多许多的事情,由于心态变了,也好像觉得只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年氏嫁进来的同一个月,弘昀殇逝了。李侧福晋悲痛万分,事后不知在哪里找人卜卦,说是府里有人犯冲,本来弘昀还可以熬一熬的,命相却被克了。算来算去,也就年氏最有嫌疑,她一来弘昀便撑不住了,就此李氏和年氏势如水火,两人是除了胤禛的生辰,别的时候断然不在同一个地方呆着。
初晴虽然心里有准备,还是被这个噩耗震出了眼泪。那个少年,清俊谦和,对她说:“没关系,我教你。”就这样彻底消失了。仿佛昨夜一场雪,早上起来看的时候居然了无痕迹。看着白晃晃的阳光,徒留心里的似梦非梦。
生命去了,也有生命来了。第二年,弘历和弘昼先后降生。初晴格外高兴。因为她看到四四的情绪也有了很大的好转。他就算看似再怎么顺应天命,内心的伤痛其实应该比李氏还深吧。弘历的生母位分卑微,所以他自从出生后不久就跟着四福晋,弘昼则是跟着李侧福晋。初晴像是发现了新天地一样整天和弘历小豆包玩。
第三年的三月,婉怡被封为多罗格格,七月晋和硕格格,九月嫁到蒙古。一年会寄来一封信,都是塞外的苦楚和思乡之情。这样柔弱的女子,是怎么样受得了呢?初晴觉得和她比起来,自己真的是非常幸运。因为太子胤礽也在同一年被废,整个太子府的人全部幽禁在咸安宫。那些她名分上的兄弟姊妹,没有一个人像她这样可以依旧享有宝贵的自由。胤禛很为她着想,太子的事件之后就送她去西山的别庄静养,远离京城的纷纷扰扰和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又过了两年,年氏终于诞下了一名女婴,虽然这头一胎几乎就要了她的命,但是到底还是生下来了。孩子的小名取得有些随意,年氏在看到胤禛不知什么时候写下的行书上曹操的短歌行里,“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的句子时,向胤禛提议说孩子就叫“心悠”吧。胤禛迟疑了一下,还是答应了。
明天就是心悠一周岁的生日。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初晴每次见到心悠的时候都会想起自己还是幼稚女童的时候给胤禛写的情诗。那般直率炽热的情怀,如今想来也有点不可思议呢。
“六六大顺嘛。”初晴收起心绪,随便胡诌了一个理由。
“八也不错呐。”春花现在很上道,完全跟上了她主子的思考方式。
“嗯,有道理,你把它重新埋进去吧。过两年再开挖。”初晴顺着说。
“主子…”春花抹抹汗。主子永远都是这样的“讲道理”啊。她好不容易挖出来的啊。虽然这六年里她看着主子的变化很大,但是本质还是没有变,她敢打包票。
“因为明天心悠满周岁嘛。”初晴用怨笨的口气对春花进行点拨。
“啊,这么贵重的东西主子也舍得送?”春花惊骇。
初晴翻了一个白眼,“我又没说我要送出去。”
“可是…”是您刚才说的啊。
“因为明天是心悠的周岁,我心情不好,所以要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