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凝眉,将手边的茶盏端起来啜了一口,才道:“是该处理了。皇后,你看该如何办?”
皇后方才欣喜他不动怒,然听了此言却又惊住了——要她来说该如何办?
她思忖了半晌,方才小心地开口道:“这……此事分明是丽妃媚惑大皇子。大皇子这孩子年纪小不甚懂事,一切都是丽妃的罪过。臣妾窃以为……丽妃应被赐死。”
江心月无力地闭目,心中只余悲凉的一叹。皇后的话虽残忍,然却是极正确的,皇室内出了这种事,从来都是舍嫔妃保皇子。
即便过错全在于大皇子,而丽妃无罪。
皇帝微一点头,却声色沉沉地道:“可是,宗人府里的大皇子两日来只说一句话,那便是‘一切是自己的过错,与丽妃无干’。而丽妃,她只大呼冤枉。”
皇后一愣之下,突地跪倒在了地上,道:“都是臣妾教导不力。皇上,可否让臣妾去劝劝大皇儿?臣妾会教他该怎么说。”
皇后身后的惠妃也跟着跪下,道:“臣妾求皇上不要牵连大皇子,只处死丽妃即可。”
皇帝看着地上的二人,静默半晌,突地问道:“你们,真想令丽妃被赐死?”
二人一愣,不料皇帝有此一问。难道一个丽妃有什么舍不得的么?
皇帝见二人均不语,便转首向另一侧的江心月道:“莲德妃,你不跟着她们一同跪下,必是有什么异议。你来说,你是如何看待此事的?”
江心月见皇帝问道自己,方才深深拜了两拜,道:“臣妾以为,不可处死丽妃。”
此话一出,旁侧的惠妃便低低嗤笑了一声。心慈手软的人难当大任,尤其在这宫里,怜悯之心早晚会害了自己。
皇帝“哦”了一声,继续问道:“你的缘由呢?”
“回皇上。”江心月稳声答道:“此时北域与我大周交战。若不出意外北域败后,便会划入大周版图。而北域皇族却不可尽数斩杀,大周还需要册封一些能够掌控的人为郡王,协同大周派遣的督军来治国,以安抚民心。而作为桥梁的明月公主,很长时间内都不可以死。”
说完,她再拜,道:“臣妾女子之身,不该干涉朝政。臣妾逾矩了。”
她说得是极有道理的,历朝历代收复蛮夷之地,都要用这等方法。
“德妃甚知朕心!”皇帝突地大声道。他伸手拉过江心月道:“女子能有你这样的深谋远虑,实属难得。朕不怪你逾矩。你掌宫最合适不过。”说着他神情淡漠地瞥了一眼惠妃。
惠妃一惊,更是低了头不敢再看皇帝,继而她才随着皇后面色泛白地起身。她们不得不服,因她们确实没有考虑得那样深远。
过了半晌,才听皇后道:“那么丽妃……”
“此事朕会令宗人府审理。”皇帝道:“丽妃会有该去的地方。皇后,你要尽力压下事端,不能令皇室蒙羞。你教导大皇子不力,可给朕记着这一遭。”
皇后一凛,额角便有冷汗渗出,忙应声遵旨。片刻,她才咬了咬下唇道:“让臣妾去宗人府劝服大皇儿吧?总该教他说出正确的话才是。”
不久之后,三人就一同告退了出来。她们本是同行而来的,然在殿内皇后与惠妃均被落了颜面,德妃受皇帝称赞,故回宫时皇后便与惠妃同行,将江心月一人晾着。
江心月自个儿无趣地回了启祥宫。
一日沉闷,只有在午后时兰贞与涵才人两个过来了一趟。涵才人说了些话便走了,兰贞则被瑞安公主抓着了要求陪吃陪玩。
江心月心里已好受了许多。大皇子自个不争气,怨不得人;丽妃也总算不用死了。她看着媛媛扯着一个花团满屋子乱跑的模样,面上终于有了几分笑意。
兰贞停下来被媛媛折腾累了,方停下来,喘着气到江心月身侧拿茶盏来吃。她灌了几口放下,对江心月道:
“娘娘,听闻大皇子仍不肯改口啊。”
江心月听她谈及此事,不由蹙了眉,道:“我也听说了。皇后进去劝了半日,大皇子却咬着说是他要约丽妃出来,一切与丽妃无关。”她说着将手掌往案几上一扣,道:“真是没出息的,为了女子连自个的前途性命都不要了么!”
“是没出息,但也是情比金坚不是?只是,听闻丽妃对他并没那份心。”兰贞摇头道。
“皇宫之内,哪里容得他情比金坚!”江心月愤愤地道。然说完了,她却有些惊疑——那是大皇子与丽妃的事,她一个局外人有什么可恼怒的?
不过好似她每每遇上这类不切实际的情爱,都会觉当事人十分蠢笨不堪。
她稍稍叹了一口气,对兰贞道:“皇后会好好劝服他的。”
“我还听闻皇后受了皇上的斥责。”兰贞说着,掰了一块栗子糕塞进正在脚底下扯着她裙边的媛媛口里,堵住小公主的嘴巴,她才能够与江心月说话:“娘娘,皇后教导不力,惹得皇上对她极恼恨呢。说起来,此事是惠妃揭露出来的。惠妃是死死容不下丽妃,却也是给皇后惹了麻烦。”
江心月暗暗一忖,道:“你说的对。皇后……她应该会对惠妃有所不满。不过她也奇怪,好像并没和惠妃生出什么嫌隙。”
二人正说着话,却有御前的内监进了启祥宫,对江心月传话,道皇上请莲德妃一同过去宗人府。
江心月与兰贞对视一眼,问他道:“那事情……皇上要审理了?大皇子肯说明白了?”
“是呢,正是那事情。”内监回话道:“皇后娘娘总算劝动了大殿下,皇上早就过去了。娘娘您协理六宫,也应去宗人府瞧瞧的。”
江心月点头道:“本宫马上就到。”
她将媛由了兰贞哄着玩,自己扶了菊香,玉红等人往宗人府行去。宗人府是属于前朝的,要过乾清宫才能到,平日无旨意后宫嫔妃也不得随意进入的。地方有些远,她遂坐了肩舆前往。
宗人府是管束皇室宗亲之地,一进入其内便甚感浓重的压抑肃穆。江心月是第一次来这里,由人引着路曲曲折折地进到一个后院里。
冬日暖阳透过遍植的柏树滤下来,院落十分寂静,只有紧闭的房门里头有压抑呜咽的人声。一会儿,江心月被人请了进去,里头皇帝皇后都在。大皇子跪在台下,从房门透进的逆光中依稀可见他身上有如云梦湖一般粼粼的波光跃动,上上下下地波动。走进了看,方知那是他身上所着的锦绫缎子在簌簌地抖动。
“母后与你说得那些话,你可都记在心里了?别杵着了,快说给父皇听。”皇后仍在温言温语地劝慰着。
移步进殿,江心月给皇帝与皇后请了安。大皇子闻见身后响动,方麻木地转过头来,楞楞对江心月行礼。他浮肿而青黑的两只眼睛闪烁着空洞的悲哀。
皇帝也只是朝江心月微微点头,示意她落座。大皇子也不知跪了多久,只是看着他面色泛白,便知极不好受了。皇后见他仍不肯开口说一句话,不禁有些急了,蹙了眉头道:“母后哪里忍心你在这儿受苦?你看看,你一张小脸都瘦成什么样子了。你只要按母后的话来说,立刻就能够回咱们凤昭宫去。大皇儿,你是要担大任的皇子,不要在乎旁人。”
大皇子的嘴唇微微抿着,他仿佛在做极难办的抉择。
“父皇……”他终于开口了。他咬着嘴唇,对上首那位威严的帝王道:“儿臣给父皇闯下大祸……”
皇帝显然对他厌恶到了极致,只冷冷一哼,道:“逆子,你好好把事情说明白了,朕还会留你在宫内。否则……”
“是,父皇。”大皇子的身子随皇帝一句狠厉的话而抖了一抖,又看向与皇帝同列而坐的皇后。这二人均是十足的威仪,那种压抑而残酷的威严。
他俯身将头低得不能再低,一字一顿地开口道:“丽母妃是冤枉的。”
江心月一愣,再看皇帝,他面上的青筋几乎都要暴起。他三两步从坐上踱到大皇子面前,咬牙切齿地问道:“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