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心积虑”,惠妃听了这个词面上不由地一拧。莲德妃这是在讽刺她三番五次地去求见皇上的事。
而,莲德妃说什么“北疆战事”,这样的事蒙骗得了别人,却瞒不过惠妃。如今她的父亲已经往北域的都城围攻过去,等不日破城,北域也就亡国了。在金銮殿上欣喜等待北域这块新领土的明德帝,此时可不应再从早忙到天黑。
然而……她却真的不知皇帝到底为什么不肯进后宫。
嫔妃之中真正知道原因的,也只有江心月一人而已。她不可能如安贵人所说拿开枝散叶的道理去劝诫皇帝,遂只能扯谎道皇帝确实很忙。
之后周选侍等人又赔着笑与她说话,她疲于应对,一会儿便道一声“散了”。然此时良妃却突地起身,对江心月道:
“娘娘,臣妾有一事相求。”
江心月一愣,继而淡笑道:“良姐姐有何事说就是了,不必拘礼。”
此时此刻她仍是以“姐姐”来称呼良妃等人。昔日上官合子为皇后时,她可不会对嫔妃们尊称“姐姐”,即便是年长与她且位分又尊贵的贤妃与惠妃。上官合子是个太过野心勃勃,又太过喜欢至高无上的尊荣的人。
而如今江心月的态度令众妃都感到平和。其实她本就是个平和的人,即使要立威也不会如上官合子一般严苛。
良妃道了谢,才面色颇为难地开口道:“娘娘,臣妾不适宜抚育三皇子……”
江心月闻得此话更是惊愕。自上官合子被废后,三皇子先是被交由贤妃抚养,然而只过了几日贤妃就去求了皇上,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推掉了三皇子的抚养;皇帝无奈又交由良妃,可如今良妃又要推脱了。
这真真是大周百年以来的稀罕事——一个本该炙手可热、人人争夺的皇子,竟然被人人推脱。三皇子不是大皇子,他可是有着登帝位的前途的。
“姐姐,你膝下无子,性情又好,谁会比你更适宜养育皇子呢?”江心月朝良妃问道。
“娘娘,臣妾知道给娘娘和皇上添麻烦了,可……可臣妾的确是个不会养孩子的人,恐带不好三皇子。臣妾以为,云淑媛、王修仪等人也是可托付的。臣妾这些日子见不着皇上,只好与娘娘说此事,等待娘娘与皇上商议。”良妃低着头道。
江心月听着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不会养孩子,这是什么歪理……不过良妃的确一点也不想养三皇子了。
三皇子就这样被当成蹴鞠球一般地踢来踢去么?江心月抬眼环视座下的嫔妃,然并非所有人都和良妃、贤妃一般,想要争夺三皇子的大有人在。嫔位以下者无资格,嫔位以上的那些人,景嫔,成嫔,王修仪,陆昭容一众均用热切的目光盯着江心月。江心月顺着那道最为渴望的目光瞧过去,那赫然是满面期盼的惠妃。
惠妃……
是呢!惠妃正需要一个皇嗣,那不仅是将来的希望,也是夺凤座的筹码。
江心月此时也理解了贤妃、良妃的所为了。她们均是不想卷入后位的纷争。即使良妃没有夺位的资格,她也不想被惠妃给盯上。
良妃从北三所出来之后,性情多少变了一些。从前她性子就淡,现在简直淡得要隐居于世了。她更是畏惧宫廷之内的纷争,不论何事能避则避。
她当年掌宫权,虽然风光了一段时日,然最后的结局也不过如此。她后悔当年被郑昀睿利用接了宫权,若不是她卷入纷争,也不会被上官合子盯上,那么江心月生产时那些毒粉也就不会放入她的香囊里。
江心月是理解良妃的苦衷。然而,第一她没有想好要将三皇子送给谁,若处理不当惠妃那儿便会是一场风雨;第二是此事她不能做主,要去求见皇上,可她如今根本无法去见皇帝。因此,她也面露为难地看着良妃,道:
“皇上忙碌,即便是本宫也是暂时见不到的。姐姐暂且抚育着三皇子,等皇上不忙了,再做定夺吧。”
良妃无奈,也只好应下了。
之后的日子,皇帝依旧不进后宫。后宫的嫔妃们有几位便是戍边大将家里的女子,她们知晓北疆战场的实情,当然不肯相信江心月的话。而她们在闲暇无事时三五成群地嘴碎,这样消息就渐渐传遍了满宫。
于是宫内的躁动愈加激烈,人心难安。
江心月的日子忙碌而纷乱。她每日压抑着那些嫔妃的忧愁与相思,自然辛苦。
不仅仅是辛苦,她也骤然之间有了一种内心纷杂的感觉,那是面对郑昀睿之后所充斥在她内心的挣扎。她再怎样冷漠也都是有着七情六欲的,她无法在帝王的疯狂攻势下保持着心如止水。
其实,女人的确是为爱而生的,何况她曾经也是个执着于爱的女子。
她时常感到内心烦躁不安。
期间惠妃又去了乾清宫求见皇帝。这一次她如愿见到皇帝的面,但她陈明来意之后,皇帝并不肯答允她的任何请求,无论是“为莲德妃分忧”还是“抚养三皇子”。
无奈,三皇子只能继续养在良妃膝下。惠妃整日虎视眈眈,良妃十分愁苦,然而也是无法只能这样拖下去。江心月已经抚养了三个孩子,两个小娃是吃奶的时候,媛媛又是淘气的时候,她不可能分心去接受三皇子;她也知道皇帝的意思,皇帝选择良妃、贤妃正是看中了她们的不争,若是给惠妃或是那几位修仪、昭容、贵嫔,那惹起的后位纷争就更加激烈。
这一日天朗气清,日头很暖,玉红与几个小宫女们将一冬的棉被捧到外头来晒。宫女们用手拍打着被面,院子里充满了棉絮晒着阳光的味道。
江心月今日难得有闲暇,她与菊香一起抱了一卷卷的书墨,展开摊在石桌子上,也随着玉红她们一起晾晒。郑昀睿知道她擅书擅画,曾赏赐与她大量的古籍名家大作,她也喜欢,一想起来就拿出来或临摹或观赏。
一面晒东西,江心月一面漫不经心地问菊香道:“宫里头上官合子的势力,清理得怎么样了?”
菊香淡笑着回话道:“她人都进了重华宫,内廷里自然是我们的掌控。那些相干的宫女、内监,都该贬得贬,该放出宫的放出宫。至于曾经是心腹的人,他们都……”
江心月点头。她知道这一次,她的手上又沾了很多的血腥了。
这一双手自进宫以来就从未干净过。
然即便如此,江心月仍然认为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她伸手拂开一卷以赭色装裱的有些古旧的画卷,那是一副早春图,冬雪消融春日回暖的样子,与当下的时光十分相宜。江心月小心地吹一吹上头因潮湿而有些渗的墨汁,摊开了放在日光底下。
菊香在侧,声色不大不小:“娘娘,重华宫那边也是一切都好。听闻那一位潜心礼佛,并没有闹出事端。”
“是啊,她获的是死罪,能留下一条命已经是皇上隆恩。她应当日日念佛感恩才是。”江心月淡淡地道。
“宫里终于无人能够压制娘娘了。”菊香轻松地笑着,道:“她在位时,我们每日提心吊胆、如履薄冰,却仍是每每被她钻到空子往死里迫害。如今她终于被娘娘扳倒,娘娘也再不必惧怕什么了。”
“惧怕?”江心月突地嗤笑一声,道:“我何曾惧怕过她。再怎样艰难,我不都赢过她了么?”她顿了顿,突地凑近了菊香的耳侧,低低道:“菊香,我要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