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周老头家，花蕊娘指使厉思良去敲了门。秦老婆子开门出来，见是花蕊娘和厉思良送菜来了，便连忙热情地将他们俩往院子里让。

“我们不进来了婆婆，这些菜都是热的，您赶紧端进去吃，等下放凉了热起来麻烦。”厉思良礼貌地向着秦老婆子说了几句，伸手拉了花蕊娘转身便要走。花蕊娘只好向着秦老婆子笑着点了个头，又伸出手对着她挥了挥。

看见周家的大门关上了，花蕊娘便一把将厉思良扯住，好笑地说道：“思良哥你跑那么快干嘛？你也怕明章哥他爷？”

“我才不怕他……”厉思良皱了皱眉，有些不喜地说道：“我是怕他见了你，又要说什么难听的话，到时候搞得你心里头不自在，何必呢？”

花蕊娘怔了怔，刚要说话，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了一声哀嚎。

随后只听一个带着十分怒意的男人声音道：“叫唤啥？忍着点不行？还嫌不够丢人……”

好像是花广文的声音，花蕊娘扭头和厉思良对视了一眼，两人面上都有了些疑惑。

那边的哀嚎声却一阵大过一阵，这下花蕊娘听了出来，竟然是花广武在叫。

花蕊娘和厉思良本来正准备往那边走，听出有花广武在，便都犹豫地停了下了脚步。厉思良伸手在花蕊娘肩膀上按了按，向着她沉声道：“你在这儿等着，我去看看。”

“别去了思良哥，”花蕊娘拽住他的袖子，皱着眉头向他摇头道：“不关咱们的事，咱们回家去接着吃饭。”

她现在是半点也不想和花家大房的人有纠缠，远远的见到了都恨不得绕着走。厉思良和她想的却不一样，他毕竟与花广文是同窗，又有着前面那么多年玩伴的情分在，因此还是想上前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俩拉扯这一会儿，花广武的哀嚎声就伴随着脚步响到了近前。听着脚步声有些纷乱，似乎过来的有好几个人。

厉思良往前迈了一步，开口向着那边喊了一声：“广文？”

借着左右人家户院子里透出来的光，花蕊娘看清来人一共有四个，花广文父子三个，还有一个像是秦氏的娘家哥哥秦大。从黑漆漆的村口进来，他们也没有点个火把，花广武还在不住的连声的哼唧着，花蕊娘心里有了几分好奇，便跟着厉思良往前靠了两步。

这下花蕊娘看明白了，只见花广武一条腿拖在地上，整个身子萎顿下去好大一截。花广文和花庆余两人在旁，一人一边扶了他的胳膊，架着他十分吃力地往前走着。秦大跟在他们身后，几个人都耷拉着一张脸，面色十分的不好。

听到厉思良出声喊自己，花广文只往这边轻轻瞥了一眼，便垂下眼去埋头向前走着，看样子并不打算回应。

“这是咋了？”厉思良皱了皱眉头，忍不住又问道。

“关你啥事？滚一边去，有啥热闹好看的……”花庆余恶声恶气地回了一句，目光狠狠地向着这边瞪了过来。

花蕊娘身上猛地打了个激灵，这会儿他们走近了，她才看清楚，花广武的脸上血一道紫一道，身上的衣衫破破烂烂的，拖在地上的那条腿也是血肉模糊，乍一看之下，十分的狰狞恐怖。

厉思良显然也被吓到了，他立刻拉着花蕊娘往回退了几步，嘴上嗫嚅了半天，却再没有说出话来。

“哎哟哎哟……”花广武又连声叫唤了起来，一边带着哭腔道：“爹，大舅，你们得给我讨公道啊，那些人下手狠呐……”

“你给老子闭嘴，”花庆余狠狠地呵斥了一句，他和花广文都似乎极不想被人看见，当即架着花广武往前快快地走了几步。

“爹，我疼……”花广武像是真的伤得厉害，哼唧声都是有气无力的。

“广文，手上轻点儿，”花庆余终究还是心疼儿子，忍不住轻声向着花广文喊了一句。

身后周家的院门嘎吱一声，秦老婆子开门走了出来，看见这样的场景，也忍不住吓了一大跳。

秦老婆子本来就是个直脾气，见状便立刻用她独有的大嗓门喊道：“不得了了，这是咋闹的啊？摔了还是让人给打了？咋这么厉害？”

说着秦老婆子便走上前去，作势要去查看花广武的伤口。却不料被花广文转身一个反手，推得她脚下趔趄了几步。

花蕊娘看得心头火气，立即不管不顾地放声道：“广文哥你这是干啥？三舅奶好心问上一句，你不说就算了，咋还打人呐？”

“我哪里打人了？”花广文向来看重自己读书人的身份，听到花蕊娘这样指责自己，马上笨嘴拙舌地辩解道。

他的话音刚落，就听见前面的小路上传来了一阵脚步跑动的声音，一会儿的功夫，就看见三两个人举着火把，脚步飞快地跑了过来。

来人是秦氏和几个村妇，见到花广武的惨状，秦氏马上扔掉火把，一下扑在他身上，抱着他哇哇地哭开了去。

“我的儿啊……你这是咋了？咱这是招谁惹谁了啊？”

被秦氏肥硕的身子这么一撞，花广武疼得一阵呲牙咧嘴，立即更加大声地嚎叫了起来。

他们几个人原本是悄悄进村的，经这么一闹，左右的人家户都听见了动静，纷纷开门走了出来。

“是哪个黑心肝烂下水的动的手，我咒他家烂坟头啊……”秦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边抹眼泪一边恶声咒骂道：“咱们家这是招了哪个小贱人的祸，一桩接着一桩，这是不让人活了这是……”

不怪花蕊娘非要对号入座，实在是听多了秦氏的叫骂，她不喜地皱了一下眉头，直觉秦氏这是又将箭头指到自己身上来了。

方才她还没做多想，不过现在基本上可以确定，花广武这并不是摔伤，而是挨了打，还挨得十分的狠。

花庆余似乎很不高兴秦氏这么大闹，他伸腿轻轻踢了秦氏一下，语气懊恼地说道：“在这儿闹啥闹，还不赶紧回家去，请大夫来。”

“对对对，”秦氏似乎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伸手小心翼翼地搀扶了花广武。刚往前走得两步，她又放手一拍大腿道：“咋能就这么算了？咱们去请里正，请他给咱们做主，咱们家广武可不能这么不明不白的挨了打……”

花庆余脚步迟疑了一下，似乎正在考虑着秦氏的提议。花广文却闷声闷气地说了一句：“都说先回家去了，闹成这样是干啥？还嫌没丢够人？”

丢人？难道花广武挨了打，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不成……花蕊娘正琢磨着，就感觉到厉思良轻轻拉了一下自己的胳膊。

“走吧蕊娘，没啥好看的。”

花蕊娘回过头来，厉思良见她不为所动，又轻声劝了一句：“不关你的事儿，你大伯娘爱闹腾，你别跟着被搅和进去了。”

“可是……”花蕊娘正想说本来就跟自家没关系，只是好奇看个热闹。就看见花庆余他们那边似乎否定了秦氏的提议，而是推推搡搡地往家去了。

这下热闹也没得看了，花蕊娘失望地撇了撇嘴，又走过去劝了还有几分意气难平的秦老婆子几句，这才和厉思良一块儿往回走。

周围的人也都散开了，大部分回了家，有些喜好凑热闹脸皮子又厚的，就跟着花庆余他们往村东头那边走。花蕊娘离开了老远，都还能听见那边叽叽喳喳的询问声响个不停，里头还偶尔夹杂着花庆余几声不悦的呵斥。

厉思良扭头看了花蕊娘一眼，便轻声道：“蕊娘，你咋这么高兴？”

“看着解气呗，”花蕊娘不假思索地回了一句，见厉思良面露诧异之色，便眨巴着眼睛道：“怎么啦？思良哥你是不是觉得我心眼特小？”

“也不是……”厉思良伸手抓了抓头皮，有些犯难地解释道：“就是看见广武那样，挺惨的，也不知道到底是啥人下的手，怕是给打坏了。”

花蕊娘正了神色，认真地说道：“那照思良哥这样想，天底下的那些坏人遭了难，咱们是不是都得同情？那是不是就没有报应这一说法了？”

“你说得也对，可是夫子说过……”厉思良心虚地瞥了她一眼，转而讪笑着凑了上来：“蕊娘你说，是啥人下的手啊？看着可真狠。”

“我怎么知道，”花蕊娘撇了撇嘴，接口道：“我是不赞成什么以暴制暴，不过我也承认，看见广武哥这么惨，我心里是觉得挺解气的。我就是心眼小，反正我是小女娃，小女娃就该心眼小，那也不成么……”

“行行行，蕊娘你说的都是对的，”厉思良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头，打趣道：“蕊娘才是正理，比圣贤书和夫子还正的正理，都听你的。”

花蕊娘让他逗得有了几分不好意思，立刻作势打了他一下，拔脚飞快地往前走了去。

回到吴婆婆家，花蕊娘和厉思良将事情这么来回一说，大伙儿都听得愣了。张氏也是个爱探听事儿的性子，立刻凑上来拉着花蕊娘问了个仔细。众人讨论了半天，却也没有得出个结论，反正事不关己，大家叹上几口气也就止了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