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穷寇莫追(1 / 1)

“我正要问你,”商姨娘嗔怪的瞪了花云娘一眼,眼珠子往东屋那边来回扫了扫,斟酌着用词,小心翼翼的问道:“你姐和宗大少爷,他们到底……宗大少爷,到底是咋想的?”

“我不知道,”花云娘使劲摇了摇头,眨巴着黑亮亮的大眼睛,声音里带着一丝兴奋道:“姨娘,宗大少爷挺好的,别的不说,长得就好看呀。”

“你这妮子,真是啥话都敢说,都怪我平时少管教了你。”商姨娘登时气结,伸手使劲戳了戳了她的脑袋,恨铁不成钢的说道:“你也不是小女娃了,翻年过去就该议亲的人,别老这么不知羞,省得叫人笑话。”

“姨娘……姐都还没嫁,我慌啥?”花云娘扭捏的背过身去,一手把玩着裙带,小脸窘的通红,稚嫩的面庞上,竟然有了几分大姑娘家的娇羞。

“行了,我也不说了,你要晓得,女儿家大了,可不比小的时候,最要紧的,就是这个名声。”商姨娘轻轻叹了口气,用眼梢瞟着东屋那边,似是担忧,又似是自我安慰的说道:“你姐……是个有分寸的,行了,你也别在这儿干坐着,去灶间里头帮桂花削几个土豆。”

“哎,”花云娘如释重负,连忙扭头朝灶间走了过去。

“等等,回来,”商姨娘忽又将她叫住,不放心的左右看了两眼,压低声音嘱咐道:“朗哥儿快下学了吧?你记着,这事儿千万别在他面前提。朗哥儿年纪还小,和思良他们几个又要好,万一说漏了嘴……”

“知道了姨娘,”花云娘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眼波一转,忽然笑嘻嘻的凑上来,眨巴着眼睛道:“姨娘,宗大少爷今天是不是要在咱们家吃饭呀……哎呀,姨娘你掐我做什么……”

屋内的木架子床上,淡青色的粗麻蚊帐撩起一边,花蕊娘和衣半躺在床上,杏眼微睁,眼里的目光温柔得像一汪清水,一眼不错的盯着眼前的心上人,似是怎么也看不够。

宗少城半边身子坐在床沿上,一手握着花蕊娘的柔荑,另外一只手伸到她的脑后,把枕头往上拉了拉,让她能用一个更为舒适的姿势躺着。

“还疼不疼?”宗少城伸手在她后颈上轻轻揉捏着,目光无限怜爱的看着她,语气轻轻的问道。

花蕊娘微微摇了摇头,却正好扯到脖子,疼得她咧开嘴“嘶”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宗少城手上一顿,赶紧放轻了力道,眼里的目光却倏地冷了下来,冷得犹如一块寒冰。

“少城……”花蕊娘心中一动,连忙轻轻抽出手,用手指在他手背上来回摩挲着。

“你别说了,”宗少城忽然“腾”的站起,双手握紧成拳,面颊上的肌肉跳了两跳,紧咬着后槽牙沉声道:“你先睡会儿,这两天哪儿也别去。”

说罢他一转身,拔脚就欲往门外走。花蕊娘面色一急,顿时顾不得伤痛的脖子,探起半个身子急声道:“你要去哪儿?”

宗少城身子一凛,顿住脚步回过头来,眼里原本阴沉的目光渐渐变得柔和:“你别管了,先养好身子才是要紧的。我等下再来看你,你先睡会儿,听话。”

“少城,”花蕊娘怎么会看不出来他的打算,立即把被子一掀,翻身坐起就要下床。宗少城面色一变,连忙走上去将她拦住,惊声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去做傻事,”花蕊娘两手紧紧抓住他的衣襟,仿佛只要一松手,他就会立刻离自己而去。

“我……”宗少城眼里闪过一抹恼色,又尽力压制住,放缓了语气柔声哄着:“别胡思乱想,快躺下。”

花蕊娘摇了摇头,抬起头看着他急声道:“我没事,你瞧我这不是好好的,广文哥已经受了重伤,你别再去了,好不好?”

宗少城面色一沉,几乎是从喉头里低吼而出:“他都已经想要了你的命,你还顾惜什么亲情?”

“少城……”花蕊娘无可奈何的唤了一声,又叹了口气,才苦笑着道:“我是关心则乱,反倒叫你误会了我的用意,你坐下,听我慢慢说可好?”

宗少城将信将疑的看了她一眼,终究是拗不过她眼里的期盼目光,只得扶着她半边身子,挨着床沿坐到了她身旁。

花蕊娘面上稍微一松,见他一副眉头紧蹙的愁云惨淡样,便伸手在他手背上宽慰的拍了拍,轻声开口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诸葛大哥也说,怎么着都该抓他去见官才对。可是我这样做,自然有我的理由。”

宗少城眼里闪过一抹狠厉,却又很快的掩了下去,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

“花广文的所作所为,着实可恶,若换作我是你,只怕将他乱棍打死,也不能一解心头之恨,对不对?”

为了不让宗少城太过反感,花蕊娘特意换了个称呼。见宗少城点头表示同意,她便嫣然一笑,狡黠的接着道:“那是因为,于你来说我是这样的珍贵,别说是今天有人想要我性命,哪怕只是折了我一手一脚,甚至伤了我一根头发丝,你也会心痛得要死,是不是?”

“蕊娘……”宗少城身子微微颤了一下,面上顿时动容,目光深深的凝视着花蕊娘,忽然伸手将她搂住,紧紧拥入怀中。

“勒疼我了,”花蕊娘面上一红,连忙伸手推拒着:“别,这是在我家……”

宗少城恍然大悟,连忙松手将她放开,眼神下意识的往房门的方向瞄了一眼,面上顿时有了几分尴尬。

“咳……”花蕊娘掩饰的清了清喉咙,伸手将鬓边的发丝往耳后拢了拢,待到情绪稍作平复,才抬起头来用清亮的目光盯着宗少城:“我并非圣人,甚至连容人的肚量都没有。可是你想一想,今天是诸葛大哥碰巧救了我,本朝一向律法严明、令行禁止,我若是一怒之下以恶制恶,要了花广文的性命,那岂不是连累了诸葛大哥?”

宗少城蹙了蹙眉,正待要反驳,花蕊娘又接着道:“是,我知晓你二人世家出身,这点子小事自然不足为惧,可为了一泄私愤便以暴止暴,纵然能瞒天过海,能瞒得过自己的心么?”

“就算如此,也该拿他见官,若不施以惩罚,纵虎归山,岂不是埋下更深的祸患?”宗少城面色一凛,便坐直了身子,铿锵有力的回道。

“你说得是不错,可是我问你,何谓祸患?”花蕊娘一抬下巴,目光直直的看向宗少城。

宗少城一皱眉头,满面忧色的答道:“他今日袭击你不成,谁知道他日会不会想出更为恶毒的法子。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如今我又不能时时陪在你身边……”

谁料花蕊娘听了这话,并没有急于反驳,反而轻轻叹了口气,不无忧虑的说道:“你说的,正是我担心的。”

“那你还……”宗少城伸手按住腰间,猛地从床边站起,眼里精光暴动,一字一句道:“我绝不让人伤了你,哪怕只是有这个可能也不行。”

“少城,”花蕊娘连忙扯住他衣袍的下摆,无奈而又好笑的说道:“你平日可不是这样冲动的性子,怎地这么沉不住气?”

“我……”宗少城登时语结,见她那副强忍着身上不适,定要与自己分说个清楚的摸样,便只好把到了嘴边的那一句“还不都是因为你”压了下去。乖乖的坐回床沿上来,耐心的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你跟着无恨大师熟读兵书,穷寇莫追,这个道理你应该知晓。”花蕊娘拉着他的手,循循善诱的说道:“所谓兵者,置之死地而后生,如果把敌人逼入绝境,背水一战的后果,恐怕是双方都损兵折甲,于己于彼,都大为不利。”

“嗯,”宗少城眼色稍异,不自觉的点了点头,静静等待着下文。

“如今的花广文,就好比那身陷绝境的败军之师,只不过逼他入绝境的不是我,而是他自己。”花蕊娘重重叹了口气,将眼神移向窗外,淡淡的说道:“我放他一马,不求他能就此感念我的好处,从而洗心革面天翻地覆。我没这么大的能耐,也知道光凭言语想要打动一个人,是多么的困难。”

花蕊娘眼里闪过一抹哀色,半晌才回过头来,看着宗少城轻声道:“我花家人丁稀少,内亲只有大伯一家,从小到大,除了我们姐弟之外,爹爹最喜欢的就是广文哥。你不知道,我们姐弟刚刚回到落山村的时候,只有广文哥是真的关心过我们……我承认,若是换作旁人……可是广文哥,我真有几分不忍心。”

“可是……”宗少城忍不住开口,却立即被花蕊娘打断。她眼神一凛,从牙缝里一字一句的迸出:“可是我自问没有任何对不起他的地方,他如今被诸葛大哥的羽箭所伤,也算是咎由自取,应得的下场。”

“但是,”花蕊娘话锋一转:“若只是广文哥一人,施以惩戒也罢、免除后患也好,将他送官究其责任,都是最好的方法。可是花家大房不止他一人,你还记不记得去年,我二堂哥想在咱们家豆芽里面下药,被你当场捉住。后来不知道因为什么,李家集来凤楼的人,又将他狠打了一顿,还伤了腿,听说到现在也没好利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