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四重天(1)(1 / 1)

这时,村长的声音传进了大家的耳里,带着分外的沉重。“洪水冲走了咱村三十个汉子!”字字掷地有声!如同滚落着无数的巨石!如同头顶那轰隆隆的焦雷!顿时,哀痛的哭声低低沉沉地连成一片。

周穆迪整个人都呆愣住了,双眼睁大着,眼睛里全是不可置信的神情。徐素珍只是在睁着眼睛流泪,一声声音也无。刘长祥顿时全身骨肉僵硬、血液逆流,双手握成了紧紧的拳头,牙关咬紧,面部肌肉生硬,双目如同已经失去了生命。

村长展开手中的雪白宣纸,上面的黑字连成一片,村长逐字、逐名地大声哽咽着念道:“本县县令签发:西泉镇刘家村三十口人在服劳役时被大水冲走,卷进海里,性命无存,有幸得圣上体恤,每家发半两抚恤银两,死者家中若只存有一名成年男丁的,可当即免除兵役。死者有:……终。”念完后,合上告示,又从胸前衣袋里掏出装银子的钱袋来,颤抖着双手,一边流着眼泪,一边说道:“现在就地发放抚恤银两……”

发完了银两,大家又一同抱头痛哭了一场,然后其余的人家同情地搀扶着那三十户不幸的人家家人,把一干悲痛欲绝的人扶着送回了各自的家里去。

“东元——我的东元——我的孩子——呜呜——”周穆迪声声地唤着刘东元的名字,声声泣血,字字含泪。

周穆迪家中三人俱是悲痛得不能自已,就连一向面容生硬的刘长祥此时也是眼泪纵横,声音哽咽。一个个呆坐着,如同失了生气的木偶般。村里那些与周穆迪相熟的妇人见了都很不忍,帮着张罗了饭菜,但是那三人俱是苦涩地摇头,三个人整整三天不吃不睡,只是流泪或是痛哭。

因着徐素珍怀孕在身,村里相熟的妇人便都来劝慰周穆迪婆媳。“周嫂子,你好歹看在你那未出世的孙儿的面上,吃上一口饭,喝上一口水,也好好劝劝你那儿媳妇,这怀着身子的人这样不吃不喝的,那肚子里的孩子可怎么得了?”

又劝徐素珍:“好孩子,你好歹为着肚子里的小娃娃着想,这可是你家东元留下的独苗,留着他,你们家才能有后啊!把孩子平安地生下来,你家东元也能瞑目了。”

子息是家里最看重的事情,周穆迪念及儿媳妇肚里的娃娃,想着这是儿子刘东元唯一的孩子,这才因此而稍稍振作了精神,谢过众人,又将客人们送出了院子的门,然后马不停蹄地去了西屋里看自己的儿媳妇。

“素珍!”周穆迪在床边坐下,拉着徐素珍的手,哭着唤道。

徐素珍抬起红肿着的泪眼,凄凄地看着周穆迪,开不了口,说不出话来,只是定定地看着,一只手紧紧地护在肚子上。

“素珍,你听我的话,好好活着,跟着我和你爹,带着娃娃,以后就咱们一家四口一起过日子。东元他不在了,好歹你肚子里还有他的孩子,以后,咱们就守着孩子过,什么都不要想。”

周穆迪一边说,一边哭。徐素珍把头低了下去,心里的决定已是十分坚定,此时却是不想婆婆担心,因此没有接话,心里竟是期盼着尽快去和丈夫团聚。

因为人被冲进了海里,尸首全无,所以,三十户人家给亡人做了衣冠冢,三十个亡魂在同一天被安葬,下葬的那天,村子里又是哭声一片,连日来郁积在心里的悲痛又不可抑制地爆发了出来,一个个家人伤心得是全身脱了力气,走路都是靠着旁人好心搀扶着。如此情景,令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心里尽管念念不忘、伤心悲痛,但是日子却是不能不过,活计更是不能不做。徐素珍又开始每日织布,周穆迪每天光靠着干活来打发日子,每日里不言不语,闲下来的时候就是一通哭,每天白天至少要哭上一场,晚上更是在梦里流泪。刘长祥变得更加的沉默,面容是更加的生硬,男人的泪水流得默默的,总是在别人看不见的时候偷偷地流着。

家里的日子在悲伤和想念中一时一刻地挨过,又一夜一天地流走,肚子里的小娃娃在渐渐地长大,每日里不定时地用踢踢打打来提醒着娘亲注意她的存在。

八月,在一个下雨天里,徐素珍在一番苦苦挣扎之后,生下了一个瘦弱的女娃娃,小娃娃生下来时哭声很小,身子的重量更是轻得可怜,那么小小的一团小人儿,被刘长祥呵护地抱在手里,只是弱弱地啼哭着。身子十分虚弱的徐素珍带着眷恋看了一会儿小女儿,然后支撑不住地睡了过去,这一睡,却是再也没有醒来。

因为儿子和儿媳妇的接连出事,周穆迪的意志被击垮了,她抱着永远熟睡了的徐素珍流了三天三夜的眼泪,嘴里还在喃喃地低声说着话,村里前来看望的人都担心她会从此害上疯病。对于疯病,村子里的人就算没有见得多,也听得多了,大家都知道疯病大多是因为太伤心了才害上的。妇人们每天来刘长祥家拿话劝慰着周穆迪,白天的时候,周穆迪的身边总是一刻也没离开过人,因为大家怕她会因为想不开而做傻事、寻短见,所以便轮流守着她。

不同于周穆迪的痴痴呆呆,看到小孙女的那一刻,刘长祥又活了回来,他舍不得手里抱着的这个小小的娃娃,小娃娃成了他心里的宝贝疙瘩。小娃娃那么小,那么惹人心疼,小娃娃是他家的孙女,亲孙女,是小娃娃让刘长祥的心里又有了盼头。

小妞妞是在傍晚出生的,到了夜里,家里前来慰问的熟人们还没有走完,还有几个相熟的妇人在继续拿话宽慰着周穆迪。堂屋里,刘长祥踱着步子,很着急,因为小娃娃哭,小娃娃哭是因为她没有奶吃,刘长祥急得眼泪一颗一颗地落,熬了稀米汤,用勺子喂娃娃吃,但是娃娃还只是哭,米汤到了嘴里又被舌头给拱了出来,小娃娃不愿意吃,再接着喂米汤,小娃娃就哭得更伤心了,哭得直打嗝。刘长祥看着又心疼又难受,便放了勺子,又抱着小娃娃哄,娃娃哭,他也哭,哭娃娃可怜,同时也是在哭这个家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