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来促织亦成双
崇辉君含着笑意的声音从紫河耳后响起:“你睁开眼看一下不就知道了?”
紫河感觉到覆在自己眼前的温热消失不见了,他睫毛微颤,迟疑着睁开了双眼,只见地面干干净净,哪里还能瞧见一星半点虫子的影子?
紫河长舒了一口气,往橱柜与墙壁的缝隙中瞧了一眼,果然瞥见了不少白色的蛛网,他拿起一旁的瓷瓮,仔细数了一遍,才将蛛网悉数扫进了瓮中。
起初紫河还担心找齐十张蛛网的难度有些大,但跟着崇辉君在厨房里找寻了一圈,竟然也找了个七七八八,眼看着瓷瓮的底部几乎快要被铺满,紫河眼底隐隐可见如释重负的欢喜,他从没觉得有什么事要比收集蛛网更心累,只恨不得能将瓷瓮早早递还给牡丹姑娘,了结这桩差事。
“这蛛网收集的也差不多了,我瞧着外面已经放晴了,不如一起去院子里喝杯茶,休息一下可好?”崇辉君在一旁瞧着紫河的模样,眼中满是脉脉情意。
紫河略惊讶地抬起头,正好撞上了崇辉君的视线:“不是要出去找蟋蟀吗?五对蟋蟀怕是不太好抓,万一牡丹回来了我还没找齐蟋蟀,也不好跟她交代。”
崇辉君望着紫河一脸认真的模样,只觉得可爱:“蟋蟀是要抓,可茶也是要喝的,紫河不妨再等一等,若是现在就出去抓蟋蟀,只怕不管忙多久,到底也是一无所获。”
见紫河仍旧迷惑不解,崇辉君继续耐心解释道:“这蟋蟀白日一般不出洞,只有晚上才会从洞中出来觅食,若是在夜晚的田间听见窣窣的叫声,那必定是蟋蟀发出的,循着这声音去找,就必定能找到蟋蟀的踪迹。”
紫河方才恍然大悟,沉思片刻后又道:“可牡丹让我找的是一雌一雄一对蟋蟀,若是它们都从洞中出来了,那我又怎么知道谁跟谁是一对儿?”
崇辉君浅笑道:“风送相思满绣床,夜来促织亦成双,促织就是蟋蟀,也叫蛐蛐儿,从来都是成双成对的,哪怕出了洞也必定是雌傍着雄,雄陪着雌。”
“原来如此。”紫河点了点头,转头瞧了瞧外面晴朗的天空,微眯起了眼睛:“天气是不错,这种天气饮茶最好,厨房里还有半罐子茉莉花,待会儿就泡茉莉花茶吧。”
崇辉君似乎想起了什么,眼中闪过了一丝别样深意,脸上却还挂着淡淡的笑:“魔尊从前也喜欢喝各种花茶,我便从冯临那里学了几手,要不就趁着这个机会让你尝一尝可好?”
紫河不知道崇辉君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只是上下打量着他:“可你的伤……”
崇辉君微微摇头:“只要小心些便不碍事的,你先将屋子里的桌椅搬到院中,茶很快就能泡好。”
紫河迟疑着应了一声,走出厨房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多叮嘱了崇辉君几句,崇辉君都笑着答应了。
眼看着紫河的身影消失在了门口,崇辉君才移开视线,从橱柜里取出了那半罐茉莉花。
紫河将屋中的竹椅和条桌搬到了院中,又将桌子擦拭了一遍,刚做完这一切,便听见厨房里崇辉君的声音:“已经泡好了,还要麻烦紫河进来帮我搭把手,将两碗茶端出去。”
紫河愣了一下,他原本以为以厉昭然浮夸招摇的性子,这泡茶的方法势必会繁杂无比,却没想到不过须臾的时间,崇辉君就已经泡好了茉莉花茶。
紫河应声进了厨房,却只见灶前摆了两只碗,碗上又分别用一只倒扣的碗盖住,大概是想模仿茶杯和茶盏,只是看起来多了几分古怪。
紫河仔细看了一圈那两只碗,碗缝之间几乎没有空隙,无法看清楚里面茶水的情形,不由得又添了几分好奇。
崇辉君看出了紫河的心思,笑着道:“等到院中后,我再仔细给你讲讲这茶中的奥妙。”
紫河瞥了崇辉君一眼,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将两碗茶水小心地放进了托盘中,端出了厨房。
此时时间已近晌午,天空中虽有太阳,但因为天气爽朗外加有风,所以并不让人觉得燥热,反而愈发觉得惬意,紫河与崇辉君围着桌子而坐,每人面前都放了一碗茶。
崇辉君只是静坐在椅子上,也不急着揭开上面那只倒扣着的茶碗,只是脚尖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地面,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紫河不免有些焦急,打量了崇辉君半晌后才开口:“怎么还不动?茉莉花茶要是放温了,可就没有花香了。”
崇辉君掀起眼帘看着紫河,嘴角微微上扬:“不急不急,再等一等……”
话音刚落,他便忽然像是被什么东西点醒了一般,眼中冒出了晶亮的光彩,冲着紫河道:“好了,可以将碗盖揭开了,记住要慢慢抬起,动作千万不能快。”
紫河隐约觉出了崇辉君话中的玄机,手上便按照那人的说法,缓缓将碗盖抬起,只见一圈如瀑布一般的金色丝雾从碗盖的壁沿缓缓流下,落入下面那只碗中热气腾腾的茶水中,一股浓烈的茉莉花的香味瞬时间扑入紫河的鼻息之中,几欲让他醉倒。
“这是……”紫河惊讶道。
崇辉君也抬起了自己的碗盖,看着金黄色的蜜/液流入碗中,含笑解释道:“先将茉莉花置于碗底,再用三勺蜂蜜盖住,蜂蜜粘稠,便将茉莉花牢牢地粘在了碗底,接着将滚水倒入另一只碗里,再将先前那只蜂蜜碗倒扣在滚水碗上,滚水冒出热气,热气上涌,便会将蜂蜜融化,而茉莉花浸了蜂蜜的香甜,又被热气滋润,等蜂蜜融尽后,花就会落入下面的碗中,到时便可以喝了。”
崇辉君一番话让紫河顿觉头大,看来他想的果然没错,把原本简单的一碗茉莉茶炮制出如此繁杂的工序,果然是厉昭然的手笔。
待那一缕缕金色的蜂蜜流入茶水之后,原本被埋在碗底的几朵小小茉莉花也掉入了下面滚烫的茶水之中。
“好了,这下可以喝了,紫河先尝尝这味道你可还喜欢?”崇辉君见状将上面的碗拿走,放到了一边,只见泛着微微蜜色光泽的茶水中,几朵雪白的茉莉花正静静躺在茶底,热气袅娜之间,蜂蜜的甘甜滋润和茉莉花的芳香杂糅在一起,霎时间飘得整个院子都是。
紫河端起茶碗,吹了吹碗沿,小心翼翼地啜了一口,立即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他从没想过蜂蜜与茉莉花放在一起泡茶,竟然会有如此美妙的滋味,那茶水刚一入口,便让紫河顿觉神清气爽,似乎身上的重担皆被卸了下来,只叫人回味无穷。
“到底是厉昭然会享受。”紫河放下了手中的茶碗,忍不住感叹道。
崇辉君也饮了一口茶水,听到紫河这样说轻轻叹了口气:“其实不是,魔尊在凡间做普通人的时候,过了很长时间的苦日子,他越是爱排面,越是爱讲究,越是纠结于容姿谈吐、穿戴吃喝,越是在掩藏他心中的自卑,怕是从前被人嘲笑得多了,也只能在如今发迹之后找补回来,想想也是可怜。”
紫河闻言只是冷哼:“你倒是会同情他,别忘了,他现在是魔界至尊,不管是身份还是能力都在你之上,你也不好好想想,他的这些修为都是从哪里得来的?有同情他的工夫,倒不如同情同情那些被他喝血吃肉的凡人吧!”
崇辉君愣了片刻,接着底气不足道:“我知道他做的那些坏事,我并不是在为他说话,只是他毕竟救过我,也收留了我,我实在没有办法像其他人一样谴责他。”
紫河转头看向崇辉君,语气沉沉:“那我问你,若是有一天我与厉昭然到了兵戎相见的时刻,你会为了他站出来阻拦我吗?”
崇辉君咬了咬下唇,回答地很快:“我既然答应过你,从此不再过问魔族中事,自然不会违背誓言。”
紫河啜了一口茉莉蜜茶,神色淡淡:“只盼到时候见到厉昭然,你也能这么说。”
崇辉君拿着茶碗的手一抖,下意识地问出声:“你怎么知道……”
紫河嗤笑:“你当初不愿意跟我直接来十万大山,不就是为了等到厉昭然,要跟他当面辞行告别吗?虽然现在已经身在十万大山之中了,但却是为了躲避追杀和养伤,并非你心甘情愿,等你伤好之后,必定会再去找厉昭然……”
说到这里,紫河瞥了崇辉君一眼:“我只怕到时候厉昭然三言两语便能说动你,届时想要继续留在魔族为他效力,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连紫河自己都没有发现,这番话说得有多含酸捏醋,他对厉昭然的确深恶痛绝不假,但相较而言,崇辉君对厉昭然的维护则更加让他恼火,连带着语气也变得恶劣了起来,果不其然,崇辉君听到了紫河的这番话,面色立刻变得苍白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