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父回来了。”江志诚突然出声,打破了沉默。他笑脸盈盈地用下颚指了指门口的方向,惊得陆沉一下自从椅子上站起来。
江志诚看着陆沉如临大敌的模样笑得狡黠,他慢条斯理地从位置上站起来,微微一鞠躬:“伯父好。”
陆沉也礼仪地一鞠:“父亲。”
陆父微微颔首示意二人。陆母欣喜地小跑至陆父跟前,帮他脱下外套:“快洗手准备吃饭吧,家里好久没这么热闹了。”
江志诚的余光瞥见陆沉,他的手在微微颤抖。江志诚悄悄伸手握住了他,轻轻捏了一下。
别怕。
陆沉的手顿时软了下去,心脏的某一处涌出一种名为心安的情绪。
陆沉依旧十分畏惧他的父亲,一方面军人的威严给人压力太大,另一方面也有童年的阴影。陆沉小的时候,陆父就在很多小事上就对待他十分的严苛,这件事江志诚只用了一顿饭的功夫就感觉到了――
十岁那年他和陆父陆沉一起用餐,吃饭的时候陆父总忘不了在陆沉耳边轻声念叨饭桌上的礼仪,连拿个筷子都要捏的精准无比。以至于陆沉现在拿筷子都还是典型的中国标准,拿三分之二长度且永远平行,只有两头才能相碰――这是他小时候被教了无数次的结果。同样,他拿笔的姿势也被他父亲纠正了整个童年。
“小江在魔都待得怎么样啊?”陆母突然出声询问江志诚,此时江志诚嘴里正叼着一只油焖大虾。
“伯父,我只是在技物所工作,不住在魔都。”面对陆母的关心,江志诚显得习以为常,回答的也很淡定自若。
“那你住哪儿?”听到江志诚的回答,陆母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住在溪江,”江志诚满口虾肉,说话含糊不清,“魔都房价太贵了,我可不要还一辈子房贷。溪江多好,房价只有魔都的五分之一。还有高铁,每天上下班也方便,反正不贵,勤俭节约嘛。”
江志诚一方面是觉得魔都的地价确实贵的没必要,另一方面他也不想总是面对在魔都的家人。技物所的年薪大概二十到二十三万左右,要换往二三线小城市或许是个不错的薪水,但要在魔都买房买车还要活的好就很困难了。
“你倒是懂事。”陆母权当江志诚是个节俭的孩子,便称赞了一句。
“有出息,还给自己父母省心,”一直沉默不发言的陆父突然闷哼了一声,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满,“我就没这个福气了。”
陆沉埋着头扒饭,喉咙里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他知道,父亲是变着法在数落他。
“伯父快别开我玩笑,我爸要听到指不定要甩多少片汤话,(甩片汤话,说不满意的话的意思)”江志诚狡黠一笑,假装没有听出陆父话语里对陆沉的数落,“他是真被我这二世祖惹到不行了,干脆就破罐子破摔,任我死活了。”
“这说得什么话呀,你爸哪儿舍得啊。”陆母显然只当江志诚开玩笑。
“怎么不舍得,我小时候拆烂污(拆烂污,做事不认真,做得乱七八糟的意思)的事可没少做。别的不说,就说我初中吧,初一的时候我追一隔壁班的姑娘,搞得整个滨海区满城风雨。我当时那叫一个掏心掏肺啊,就差没把天上的月亮摘下来送她了。结果呢?还是被人拒了。”
江志诚无奈地摊手,一脸“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的神情。
“我好歹也算半个文化人,心碎的我啊,乖乖隆地洞,(乖乖隆地洞,不得了的意思)一哭二闹就差找根绳子上吊了。我老子,知道了我在学校的丰功伟绩,差点没送我去见毛主席。”
江志诚说的声情并茂,手舞足蹈,逗得陆母哈哈大笑。
“我爸工作上已经一堆烂事了,也就懒得管我了。他对我要求就是,别死就行,”江志诚憨笑道,心里暗道父亲对不住了,为了革命友谊你牺牲一下,“我这么能闹腾,这不也好好活到现在了吗。我爸说的,人嘛,多向前看看,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呗,也别过分追究,儿孙自有儿孙福啊。”
陆父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也看不出喜怒。
“伯母,今天那么开心,不喝点过意不去。您家有酒吗?”江志诚的目光在陆父身上流转了一会,扭头俯身,小声问了陆母一句。陆母点了点头,会意去拿了两瓶老白干和三个小白酒杯。
江志诚接过,拧开白酒盖子,将小白酒杯斟满。一杯放至陆父跟前,一杯放至陆沉面前,举杯豪情壮志道:“我,江志诚,承蒙伯父和哥的照顾,不甚感激,今日难得三人聚首,要是你们不嫌弃我,咱爷仨碰一个呗?”
“伯父不会介意吧?”江志诚侧过头看向陆父,目光灼灼,眉宇之间透露出一丝危险。嘴角弯成一个自信的弧度,带着那么点不容反对。
陆沉从未见过这样的江志诚,他整个人身上都散发着一股霸强的气场,而自己那个身为军人的父亲,竟然有些被压制住的意思。
可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嫌弃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