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钟三郎趁着钟巧儿出门,拿着新买的锄头,就去屋后锄地。
一边锄,一边背诵这几天读的千字文,钟李氏找到他的时候,听到他嘴里还念着,“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仄,辰宿列张……”念一句,锄头往地上厨一次,很是有节奏。
这个儿子向来脸上少有表情,可此刻他脸上满是满足,这是八年下来钟李氏从来没见过的。再看这孩子身上穿的,布料是普通人穿的布料,可这衣服的做工却很是考校,哪怕不是出自名家之手,做这衣衫的绣娘也绝对是针脚极好的,就这针脚估计比这身布料还值钱。
看来在她发疯的这些天里,几个孩子真的是遇到贵人了,否则就他们家这样的境况,哪能穿上这样的衣衫。
想到刚刚瞥了一眼,那个差点被她打死的闺女身上穿的,钟李氏眼里闪过一抹复杂的光芒,而后才开口,“三郎,你锄地干什么?”
“……女慕贞洁,男效才良,知过必改,得能莫忘……”
全身心手上动作,和嘴上背诵内容的钟三郎,并没听到钟李氏的叫唤,而是节奏不变地背诵着,锄着。
钟李氏知道这个儿子爱读书,总是逮着各种机会读书,她虽然没读过书,但也听得出今天这孩子读的跟以前读的不一样,看来这是又学了新文章。
知道这孩子一旦读书,就全副心思都在上面,钟李氏干脆走到他身边,直接握住他拿着锄头的手,“三郎,你这锄地要干什么?”
动作被阻止,钟三郎这才从自己的世界里,回过神,偏头看向钟李氏,“娘,您好了?”
“是好了,再不好,回头娘该认不得你们几个了。”
“娘说的哪里话,无论什么时候我们都是您的孩子,哪能不认识我们。”
“跟娘说说,你们这些天遇到的事儿吧?”
刚刚她那一屋子的东西,钟李氏已经简单看过,大米、面粉、玉米面等,肉,油,盐等等东西一应俱全,这些可得花不少银子,可这才短短几天时间,要说单靠钟大郎和钟二郎口中的辣椒挣来的,钟李氏不信。
那辣椒就是再值钱,那也没肉值钱,哪能二十来斤,就卖出这么多银子来?!
她想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短短十来天的时间,就让这个家变化这么大?
要说他们家除了他之外,还有谁会怀疑钟巧儿的,那绝对是他们的母亲钟李氏。
钟李氏虽然是个饱受欺凌的村妇,但那都源于钟巧儿的晚出生,让她背上了不贞的骂名。在这个妇女贞洁大于天的社会,钟李氏还能活着,已经是她的本事。
这种事搁没本事的女人身上,早就没命了,连带着她被认为不忠生出的孩子都会没命。
可钟李氏还活着,他们的妹妹‘钟巧儿’也还活着。
这就足以说明,这个女人她不是一个简单的女人,而且她对钟巧儿甚至比他们三兄弟还熟悉,钟巧儿的改变,只要钟李氏一接触,肯定会怀疑。
他能接受妹妹的灵魂换了一个人,钟李氏却不一定能接受。
还好他有所准备,所以钟三郎倒是不慌,“妹妹的事,想来大哥二哥应该跟您说过了吧?”
“他们说我这次把巧儿,打得晕死过去,马大夫都说人断气了,是后来你们给喂了玉米糊糊才把人唤醒的,唤醒后巧儿就性情大变,不仅发现甘蔗能吃,还有那什么辣椒,更是提议你二哥去城里卖什么辣椒。”
“据你二哥说,她在城里的表现非常好,不仅让人酒楼接受了她所谓的辣椒,还有一手好的厨艺。”
“这些是你大哥二哥说的,我现在想听听,你怎么说。”
自己的三个儿子,各是什么性子,钟李氏很清楚。
钟大郎是沉稳最有大哥风范,但心眼儿实在,他们这些亲近的人说什么就是什么。钟二郎最是简单,只要有吃的,什么话都好说。只有这钟三郎是个心思细腻的,也最善于观察。
所以,钟李氏这才来问他。
“妹妹她变了,变了很多。”
越是遮掩越遭怀疑,钟三郎干脆直接给钟李氏最肯定的说法。
“娘,听说过大梦初醒吗?”
“什么意思,说来听听。”
“梦饮酒者,旦且哭泣;梦哭泣者,旦而田猎。方其梦也,不知其梦也。梦之中又占其梦焉,觉而后知其梦也。且有大觉而后至此其大梦也。”
“意思是妹妹在晕死过去的时间里,在梦境里看到了自己一生的悲惨遭遇,清醒后知道这虽然只是梦,但如果她不彻底改变,那梦境里的一切就会成真。她不想成为悲惨的人,所以彻底改变了。不过,她还是我们的妹妹,娘的女儿,这一点永远都不会变。”
前一句话是钟三郎特意请教杨伯,让他给一个关于梦玄乎一些的诗句,杨伯教了他这些,只是他还没全部悟透其中的意思,记起来有些困难,后面好像还有一点,他给忘了。
这是钟三郎找到的,最好解释钟巧儿变化的说辞,没想到第一个拿来说服的会是自己的母亲。
不过,他很庆幸自己做了准备,要不然单是后面的话,肯定难以让人信服。
先有前面那段玄乎的话,情况就大不一样。
钟李氏知道人遭遇过生死,可能引起人性情大变,如今又有钟三郎这番话,对于女儿的改变,她便少了些原本的怀疑,多了几分愧疚之心。
“所以她的改变,我最该怀疑的不是她,而是我这个罪魁祸首。”
虽然刚刚只是匆匆一眼,但钟巧儿跟钟二郎,尤其是跟钟大郎的互动,她都看在眼里,这跟钟李氏印象中的女儿,简直跟换了个人一样。
其实,钟李氏就是觉得换了一个人,才特意来问问钟三郎有没有这样的感觉。
没想到得到的是这样的答案。
“不,娘,这些事去追究谁对谁错,它没有意义。而且,我认为妹妹变成现在这样,总比以前连房门都不肯吃来得强。所以,您不用为当天的事耿耿于怀,只要今后咱们一家子好好生活,过去的事没必要去追究,您说呢?”
“你让我好好想想吧。”
女儿改变是好事,可改变太大,她总觉得不真实,一时没办法接受。
另外,想到女儿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钟李氏有点不知道怎么面对钟巧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