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不情不愿,徐慧琴过门那日,张二夫人还是打起精神出来见客,不然倒像是心里有鬼——木已成舟,若这会子退缩,倒像是怕了那贱蹄子似的,不若干脆拿出做婆婆的款来,也好挫一挫对方的锐气。
傅三老爷亲自过来送嫁,亦可见得他对这桩婚事的重视。因这大老粗难得客客气气,张二夫人起先还有几分得意,转念一想,这原是给那养女徐慧琴长脸,心里便不十分舒坦——怎么着,专程来给出嫁女撑腰么?还是单纯看她做婆婆的不顺眼,特意来当镇山门神的?
徐慧琴脸上倒是不见诡计得逞的轻狂,而是大大方方的,萧荣成来牵她的手时,她还羞涩一笑,倒叫萧荣成惊喜不已,腔子里扑通扑通的跳。
眼见这狐媚子如此快收拢了自家儿子的心,张二夫人仿佛吞了只苍蝇,她不露声色上前挤开二人,“行了,堂也拜完,还是快送新娘子回房吧。”
就命喜娘将徐慧琴扶走。
凝霜在一旁笑吟吟的道:“婶娘,您可仔细着,别让三弟喝多了,等会儿还有要紧事得办呢!”
徐慧琴脚步微顿,叫萧荣成心中一荡,觉得这是某种暗示,忙不迭地答应下来。
张二夫人再没好气,她倒巴不得儿子多饮些酒,灌醉了才好,凭什么同那狐媚子圆房?合该让她冷落一夜,才晓得自己有多少斤两。
无奈萧荣成并非母亲肚子里的蛔虫,只觉得人逢喜事精神爽,纵使一杯接一杯的灌下去,仍是情绪高涨,不见醉态。他却也知道分寸,酒过三巡之后,便推称不胜酒力,让人换白水来。宾客因今日是他的大日子,亦都识趣不再勉强。
到了华灯初上,张二夫人特意叫上凝霜一众人去闹洞房,凝霜很不想打岔,无奈张二夫人抓着她的胳膊如铁钳一般,她怎么也挣脱不开——凝霜实在庆幸,自己没遇上张二夫人这样可怕的婆婆。
照俗例掀了盖头,众人齐齐发出一声惊叹,显然是因为新娘子容貌不凡,萧荣成更是眼睛都看直了。
张二夫人愈发不快,她特意将徐慧琴耗了半日,为的就是盼着她妆花汗流的丑态,谁知傅家不知给她施了些什么上好的胭粉,持久不卸,烛火下瞧来依然楚楚动人。
这让张二夫人事先准备好的贬低之语都难出口,倒是萧荣成迫不及待催促道:“娘,您忙碌一天定是累了,快回去歇着吧,明早我会带慧琴去向您请安,您就别操心了。”
被那不成器的逆子推了两下,张二夫人只能含恨撤退。
凝霜白看了场热闹,回到房中意兴阑珊,倒是萧易成喃喃道:“看不出来,这徐氏比从前有风韵多了,还是你傅家会调-教人。”
虽然这话明着是表扬傅家,也许还带点夸奖她的意思,凝霜心里却冒出点酸味,“二爷也觉得徐慧琴美貌不凡么?”
萧易成先是诧异,继而意识到什么,噙笑道:“当然,我这人从不说谎话。”
可见天底下男人都是一样的,只会看外表而已。从前徐慧琴落魄潦倒,无心修饰容貌,兄弟俩便都正眼不瞧她一下,如今见徐慧琴变得亭亭玉立光彩照人,便一个两个如苍蝇逐臭般上赶着去了。
凝霜冷哼一声,兀自从他身边越过,“我累了,得先睡了。”
萧易成笑眯眯的将她抱住,“吃醋了?”
看起来倒像是巴不得。
凝霜怎肯让他称心如意,不冷不热的,“我疯了,才会吃弟妹的醋,再说,她哪一点能及得上我?”
徐慧琴能有今日这番造化,还多亏傅家跟她帮忙呢,凝霜自然不可能因为这点事就心生嫉恨,只不过……看着徐慧琴这样年轻娇嫩的面容,倒让她森森觉得自己老了——尽管她离嫁人也才半年。
难怪女孩子一成婚便都梳起妇人头,这个老不是气质上的,而是心态上的——好忧桑。
尽管她嘴上矢口否认,萧易成凭着那份读心的本领,还是立刻洞悉凝霜心中所想。他轻轻拉起凝霜一只手,在手背上温柔地吻了吻,“在为夫心里,娘子永远是最美,无人可及。”
该说情话的时候,萧易成从来不吝惜唇舌。凝霜只觉耳根微微热烫,奋力甩开那只手,“鬼才信!”
“真的,娘子的眉毛、鼻子、耳朵,还有这小巧的唇,都令为夫爱不释手。”萧易成贴着她的面颊,一点点吻过去,那肌肤好像夏日的霜雪,在热力下渐渐融化开,淌成一汪清泉。
凝霜心道自己真是着魔了,竟会觉得萧易成这样轻浮的举动颇具吸引力——他当然不是君子,可她也并非一位真正的淑女。
淑女是不会在这时候予以回应的。
凝霜望着萧易成挺括的鼻梁,清朗的眉目,鬼使神差一般回抱住他:情之所至,本就是毫无道理可言的。
于是今夜,她又度过了一个洞房花烛。
徐慧琴出身低微,尽管如今多了傅家这个幌子,可在萧家众人看来仍是籍籍无名,众人也就并未将她放在心上,好像一滴水掉进大海里,很快便融入进去。
要说真正难以平静的,就只有张二夫人跟凝霜了。张二夫人觉得儿媳妇连同傅家狠狠打了自己一耳光,这令她迫不及待要找回权威;凝霜则是巴不得好戏赶快上场。
戏开始得比她想象中还要早。
凝霜原以为张二夫人多少会忍耐个两三天,谁知张氏脾气太过急躁,竟连一天都等不得。成婚次早敬茶,徐慧琴奉完了老太太与萧夫人,正要呈给张氏,张氏却仿佛没瞧见似的,只顾跟老太太闲话。
萧夫人婉转打岔了两三次,张氏都只做没瞧见,任凭徐慧琴捧着滚茶在那儿跪着。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估摸着茶快凉透了,张二夫人才懒懒道:“瞧我这记性,竟忘了你还杵着,也罢,再换盏热的吧。”
徐慧琴倒也识趣,尽管膝盖跪得生疼,依旧一言不发,只默默地将茶壶端过来,把冒着白气的热水注入另一个干净的青瓷杯中。
张氏看在眼里,怨气倒平了些,之前以为这徐氏诡计多端,如今瞧着不过尔尔——到底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谅她翻不出大浪来。
尽管如此,也要一鼓作气将她压制下去才好,张氏暗暗打算等她再奉茶时便诬称水太烫,多折腾她几回,这样徐慧琴日后见了婆母才会毕恭毕敬,不敢有半分逾越之念。
谁知张氏的计划虽好,事情却并不照计划发展,徐慧琴低眉顺目正要奉茶,却在行礼时一个趔趄,那碗滚茶不知怎的尽数倒扣在张二夫人腿上,张氏登时如杀猪一般嚎叫起来。
众人都惊着了,徐慧琴亦吓了一跳——她做得这样逼真,想来不是故意——慌慌张张地上前要为婆母宽衣,张氏羞愤将她推开:这蠢材,就算要治伤,也须回房再治,她都偌大年纪,当着这些人的面宽衣解带算怎么回事?
毕竟妯娌一场,萧夫人到底有些不忍,“这烫伤可大可小,快,快请大夫过来!”
徐慧琴便要上前搀扶,张氏没好气将其推开,“滚!我早知你看我不顺眼,巴不得我早死,如今可如意了!”
徐慧琴微红的眼圈里立刻酝酿起两泡眼泪。
张氏的话着实难听,徐慧琴的模样又实在令人不忍,萧夫人便劝道:“她想来也是无心,你就别说她了,还是赶紧治伤要紧。”
徐慧琴嘤嘤抽泣,众人都觉得她无心之失,平白受了一顿冤枉,唯独张氏赌咒发誓,说这蹄子定是故意,千方百计要害她死呢——众人听了只当玩话。
很快大夫上门为张二夫人检视伤口,说幸好冬日的衣裳偏厚,否则这滚水直直地泼上去,非烫破一层皮不可,如今还好只留些红痕,多敷几天药就没事了。
伤口抹上凉丝丝的药,却仍是火辣辣的疼。张二夫人倒抽一口冷气,待萧荣成回来,便一把鼻涕一把泪痛诉媳妇对她的迫害,萧荣成面上极力安抚,心中自是半点不信——像徐慧琴这样温婉顺从的人儿,怎可能做出大逆不道之事?
为了缓和婆媳矛盾,萧荣成晚间又让徐慧琴去张氏房中侍疾。谁知徐慧琴初来乍到颇不适应,为张二夫人揉肩捶腿时力道没拿捏好,不慎胳膊肘压在伤处,令张二夫人再度发出惨绝人寰的悲号。
徐慧琴慌里慌张地正要跪拜谢罪,可大概是她太过笨手笨脚,起身时不慎撞倒墙壁边上一个博古架,上头大片的瓷器瓶碟跌倒在地,那可是张二夫人精心搜罗了好几年的古董!
张二夫人险些气晕过去,她再不肯要徐慧琴前来侍疾。好家伙,这哪是来帮忙的,简直是想要她的命!
至此,徐慧琴取得了这场战役的阶段性胜利,为她在萧家地位稳固打下坚实的基础。众人聊起来都引为笑谈,说这二夫人千年打雁,却让雁啄了眼,大概真是一物降一物吧。
凝霜看着张二夫人被儿媳妇气得鼻歪眼斜自顾不暇,这才稍稍安心。有徐慧琴这个勇前锋吸引火力,张氏大概没工夫来寻自己麻烦了。
眼瞧着已至年关,铺子里的生意愈发红火,凝霜不得不耗费更多精力在查账管账上,那颗迫切想要孩子的心也略微冷静了些——还是要看缘分。好在大家都没有,她这厢按说也不必着急。
直到腊月二十三,傅家传来一桩喜讯——应该说大房程夫人的喜讯——重华宫傅侧妃有了身孕,刚好三月。
作者有话要说:女主的小包子也很快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