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明歌同盛如意二人来护国寺,除了为灾民祈福外,还要在护国寺武僧的保护下去为灾民施粥。
这做粥的原料自然是宣平侯府出,之所以必须要在护国寺武僧的保护下才能施粥一是为了防止灾民群起抢粥,伤到施粥的人,也怕施粥者的家丁手底下没轻没重,和灾民闹腾起来,反而把好事变成了坏事。
盛如意同盛明歌一块施粥,盛明歌不忿临安王风显之前所说的话,憋了股劲要大展贤名,她挽起飘飘的袖子,露出大方得体的微笑,一勺一勺地舀粥给灾民:“慢慢来,不要急。”
“谢谢、谢谢……小姐真是菩萨心肠。”得了粥的灾民不断作揖,满是皱纹的脸上因为连日奔波、日头毒辣,已经黑乎乎一片,污泥和烟灰遮住了本来的面貌。
盛明歌被夸赞,抿唇一笑,更像是天仙一般。她看着这些灾民,美丽的目中满是欣慰,看来这次蝗灾也没那么了不起,京城里豪族这么多,便是靠豪族救济,也出不了大事。
盛如意能有什么计策?盛明歌眼中蕴着不屑,忽然,她看到外围的兵勇正在粗声粗气地呵斥着一名老人,盛明歌本没觉得了不起,忽而,她眼珠一转。
盛明歌望了望盛如意,见盛如意毫无反应。她脸上马上浮现一丝隐秘的喜意,提着裙子,端肃着脸走过去:“大胆!”
外围的士兵们不知她的身份,皱着眉头。盛明歌立即道:“我乃宣平侯之女盛明歌!你们这是在做什么,我在家时听父亲说过,要善待灾民,你们动辄冷脸呵斥、推搡,是什么道理?”
“这……”这些士兵正受宣平侯指挥,听见盛明歌说话,有些难堪:“这……盛小姐,我们乃是奉命……”
“皇城之下,你们奉谁的名欺压百姓?”盛明歌越发提了声儿,她察觉到周围有不少人都在看自己,心中更是激荡着一股兴奋的喜意,为民请愿的贤名,她是要定了!
盛明歌没有发现盛如意蓦地一冷脸,也并没发现,周围注视着她的灾民眼中的喜意并不只是对着她,而是对着……一个能突破的突破口。
离被盛明歌拦着的守门士兵最近的灾民来不及说太多话,便褴褛着衣服、眼神充斥着激动的火焰,猛地朝守门士兵这么一冲――
他们想要突破防线,进入京城!
守门士兵因为盛明歌在一旁阻拦,没有立即反应过来,手中的武器便被灾民瘦骨嶙峋的手给抓住,一个灾民的力气不算什么,可是十个、百个呢……
其中一个守门士兵当场武器被夺,被心怀怨恨的灾民反手捅死……
盛明歌“啊呀”一声,已经被眼前的变故给惊呆了,幸好其余士兵武僧也反应过来,纷纷镇压灾民……这场小小的动乱持续了好一会儿才被平息,地上已经横七竖八地躺着灾民的尸体。
不远处还有孩子被吓得大声啼哭的声音,盛明歌浑身发软,顾不得想这场变故是谁引起的,便被武僧护着走回去。
她那张美丽的脸上毫无血色,一抬头,不期然看见盛如意冰冷的面色,盛如意眸光幽微,里面却含着一丝厌恶,这丝不加以掩饰的厌恶一下刺伤了盛明歌的心,她惊魂甫定,哆哆嗦嗦开口:“你是什么人,也敢这样看着我……”
盛如意声音冷淡,她沐浴在阳光底下,周身也如冰雪一般:“二姐,敢这样看着你的人不只我。”
盛明歌瞳孔一缩,她下意识转开视线,蓦地发现那些士兵来不及缩回去的视线中,都有夹杂着的对她的厌恶。
自然是厌恶。
因为她的愚蠢,他们死了两三个弟兄,也导致出了这么一场小动乱,他们今夜还不知道怎么交差,更是因为她,才死了这么些灾民。
这些充满厌恶的视线让一向习惯了被男子奉承美色的盛明歌无法接受,她的心一堵,脸色苍白,摇摇欲坠。
她又不是故意的……她只是觉得士兵不该这么呵斥灾民罢了。
盛如意已经道:“二姐,一些政策措施你无法理解,就别擅自想着去改变,如果再出了事……”
她伸手将盛明歌头上戴的珍珠流苏簪重新簪好,眸子微微一低,带出几丝忧郁的风华:“再出了事,后果有两种,第一种,二姐不再运气好,会死在灾民潮之中。第二种,此事上达天听,惹了这等祸事的二姐,想要的荣华富贵恐怕也会成为泡影。”
盛明歌知道,盛如意说的是真的,她的语气平静地陈述利害,让盛明歌连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盛明歌见自己今日落了这么大一个脸,她再见那些灾民,也不再觉得他们可怜,反而觉得无理至极。盛明歌彻底害怕,带着随行的武僧一跺脚,提前离开。
盛如意继续留下来施粥,她就像没见到刚才的那场动/乱一样。
在盛如意看来,这些灾民的确是可怜人,但是,对待可怜人难道就得一味好声好气?这种情况下,那些士兵们如果不粗声粗气、不拿出威风来,根本镇不住这些灾民。
盛如意差人继续施剩下的粥,因为盛明歌离开了,人手走了一大半,盛如意也亲自施粥。她不像盛明歌那样把粥碗打得满满当当,而是仅仅半碗――
这么多灾民,如果想要他们吃饱,那就势必会有许多人继续挨饿。施粥,施个半饱也就是了,要是一些人吃得太饱,有了力气和士兵抗衡,更会出问题。
而且,人都有劣根性,有的青壮年灾民速度快,跑得快,他们排队也排在前面,如果他们每次都能吃饱,那么他们哪怕不是特别饿,也会来排队领粥。
只有这小小的半碗粥――既能不让灾民饿死,又不值得不太饿的懒汉特意为它一直排队,反而挡了其他人的道。
盛如意一身湖蓝的衣服,像是通透的翡翠镯子里浸着的山水。经历了刚才的变动,许多施粥的人都已经离开,只有她还在这儿,她并不怕那些。
因为民如洪水,盛如意则如一叶扁舟,她有的是办法能不被洪水淹没,而是以洪水为助力。
日头渐渐西斜,粥桶被大力气的人端起来那木勺刮了刮,确定一滴粥也没有了,盛如意才在武僧的保护下回护国寺。
她坐在护国寺的马车之中,莺儿和她一块儿坐在车上,莺儿满眼担忧,又叹了口气,盛如意道:“你在想什么?”
莺儿捧着脸:“我在想,要不是小姐当初买了我,我现在可能也是里边儿的一员……”她大着胆子对盛如意道:“小姐,刚才你留下来太危险了,我知道你心肠好,但别人都走了。”
莺儿是个善良的丫头,看见灾民流离失所固然心里难受,但她更担心盛如意的安危。
盛如意低笑,只有在对着莺儿时,她那冷静的面容才勾勒出真心的笑。她从袖内拿出一袋用油纸包得极好的饼,递给莺儿:“忙了一下午,你也饿了,来吃点东西。”
莺儿正准备接过去,又道:“那小姐吃什么……”
这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完,车身就一个颠簸,盛如意一个没注意,身子向前一倾,莺儿眼疾手快扶住她。
继而探出头去:“怎么了?”
车夫跳下去检查马车车身:“五小姐,莺姑娘,车轱辘坏了。”
他探车身探得满手是泥,盛如意掀开帘子一看,车夫满脸焦急,她也并未责怪他,只道:“还能不能修好?”
车夫又探查一番:“彻底坏了,现在只能把这个零件换了才行,只是……”
车夫看了眼天色,现在落日西斜,如金乌一般坠落,天边缠绵着火烧云,映着天空都好似成了红色。
只是马上快要天黑了,身后的武僧们脚力过人,没有骑马,如果现在去护国寺内拿零件,待返回时,一定已经天黑了。
他们这些大老粗倒是没什么,但是盛如意这样娇滴滴的小姐,传出去恐怕不好……
盛如意沉吟一下:“如此,我和莺儿也下来步行。再命身后一名大师把马车车身卸下来,便宜行事,骑这马回护国寺给众人说一声我们遭遇的事,免得寺内之人胡思乱想。”
“等大师到寺内之后,再派一辆马车出来接应我们。”
其实,哪怕是这样安排,也一定会蹉跎到天黑,但是现在已经别无他法。几人正说着话,忽而,不远处传来踢踢踏踏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