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离慢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便是魏帝俊美却又冰冷的脸,她身子骨自幼便不好,因此嗜睡,常常一睡便是一下午,往日里只有自己与青雀在金凤宫,宫中的人惯会捧高踩低,温离慢不在意,一日三餐送来不及时,她也不上心,哪怕青雀常常做不好事,温离慢也不会摆主子的架子。
在她心里,没有谁是与众不同,值得她多看两眼的。
“醒了?”
帝王低沉又磁性的声音略微有些沙哑,温离慢茫然了片刻,才意识到他是在问她,点了下头,魏帝长身玉立,身上的肉都是硬的,躺起来并不舒服,温离慢想要下去,却被他单手便掐住了细细的腰肢,俨然是不许她动。
温离慢便老实了,之后魏帝的手指缓缓移动到她尖尖的下巴,虽然只有十七岁,但温离慢面上并没有寻常养得好的姑娘会有的肉,捏在手里感觉脆弱的可怕。
“这些人,你挨个看看,是否认识?”
温离慢顺着魏帝的视线往大殿前面看过去想,许是这个姿势扭头有些困难,魏帝将她捉起来,让她从躺在他怀里,变成了坐在他怀里,高大的男人与纤细的少女,明明那样不搭调,看起来却又有种诡异的和谐,仿佛他们天生便该如此。
大殿内跪着的齐国公府并温国公府的人,再畏惧魏帝,此刻也不由得抬起头,满怀希望地看向温离慢——
温国公府的嫡长女生得貌若天仙,世人皆知,否则也不会被赵帝一见倾心召入宫中,只是深宫如海,自她进了宫不久,便传言被赵帝关进了金凤宫,虽然还顶着个虚衔,实际上与被打入冷宫没什么区别,然而此刻,齐国公府、温国公府,这些曾经高高在上看着她艰难度日的人,都要仰她鼻息,将自己的性命托付在她手上。
温国公府的老太君把全部希望都寄托给了温离慢,是了,是了,她这个大孙女长得极美,便是像块木头,男人也是喜欢的,魏帝再暴虐,终究也是男人,是男人,便会喜爱美人,倘若温离慢能得魏帝青睐,何愁温国公府荣华不再?!
于是她满怀期待地望着温离慢,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显得和蔼、慈爱一些,试图勾起温离慢心中对家的回忆。
不仅是温老太君,就连温俭都忍不住抬起头乞求长女怜悯。
温离慢自然认得他们,虽然十七年来见到阿父与祖母的次数屈指可数,但两年前她入宫时,他们都曾召见过她。彼时她安静地跪在地上听从来自阿父与祖母的教诲,他们希望她能心甘情愿入宫伺候赵帝,不可对家族心怀恨意,打了一巴掌又给了个甜枣儿,说他们也是别无他法,谁叫赵帝看中了她?
这是她的命,她要认,而公府对她有生养之恩,她要报。
无非是怕她得赵帝欢心,又对家族心怀怨恨,怕她吹枕头风,叫赵帝收拾温家。
那糊涂家伙,为了美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温离慢当时都应了,她从来不得公府主子们的喜爱,阿父也好,祖母也好,他们不喜爱她,温离慢亦然。她在入宫后果然没有报复温氏一族,这并非是她心有仁慈亦或优柔寡断,只是她不在意。
她的心无法生出一丝波澜,他们实在是想得太多。
魏帝问她是否认得这些人,温离慢没有撒谎,她确实是认得,虽然上一次见面已是两年前。
“朕有个习惯,每打下一国,都要将其皇族及世家屠杀个干净,你的家族也在其中。”魏帝俯首,薄唇贴在温离慢耳畔,真是奇怪,她身上明明沾了不少血,他身上的甲胄也血腥难闻,可靠近她时,他只闻到了来自她身上的香气,很诱人的味道,让人想把她吃掉。“想要朕放过他们,就在朕面前跪下来。”
他语气很轻,然大殿太过安静,耳力好的人几乎都听得一清二楚。
齐国公府与温国公府,上上下下数百条性命,都攥在温离慢手中,她要他们生,便生,她要他们死,便死。
魏帝视人命为无物,完完全全就是拿来做逗弄温离慢的筹码,他想看到这个美丽的少女面上露出恐慌与犹豫的神色,想让她崩溃,让她痛哭,被破坏的美貌才最令人心动。
温离慢久久没有答话,她很平淡地看了地上跪着的人一圈,那里面包括她的阿父、祖母、继母……还有一些同父异母的弟弟妹妹,祖母年纪大了,又常年养尊处优,从未跪这么久,瞧着有些摇摇欲坠,弟弟妹妹们有些年纪还很小,阿父更是满面惊慌恳求,还有因为剧痛被堵住嘴的继母与妹妹……
她觉得这一切都跟自己没有关系。
即便只是跪下就能救这些人,温离慢也毫无兴趣。
她对魏帝提出要求:“我想读完那本书。”
“慢娘!”老太君壮着胆子叫了一声,“我是祖母啊,难道你不识得祖母了?你还记得吗?你小时候,祖母曾抱过你——”
只是彼此之间从未有过温情,她这样干巴巴的话说来也很让人尴尬,温离慢早慧,她不记得祖母何时抱过幼年时的自己,只记得老太太曾经厌恶地说她是怪胎。
温离慢是不生气的,和被祖母轻轻斥责一句都要委屈巴巴扑进阿父怀抱撒娇,要阿父举高高才能哄好的妹妹比,温离慢从不会因为旁人生气,她没有喜怒哀乐,也不懂喜怒哀乐,从她有记忆那一日起,她就像现在这样活着。
“好好的美人,怎地养成这个性子?”魏帝状似惋惜,血红的眼眸缓缓看向温老太君,“老不死的,你来给朕说一说。”
温老太君哪里敢说!
她也不是不知温家亏欠了这个大孙女,可人就是那样,眼不见为净,又没有什么忌惮,温俭续娶的妻子温婉贤淑又一气生了好几个儿女,她多了那样多的孙子孙女,嘴甜的漂亮的懂事的乖巧的……应有尽有,又哪里会在意这个怪胎大孙女?连带着对儿媳妇私下里的一些小动作也不闻不问。
此时魏帝问她,好好的美人,怎地养成这个性子,她要作何回答?她如何敢回答!
老太君一辈子叫人捧着,也就年轻时受了婆母的气,婆母一走,她便翻身做主,将老国公的姨娘们都处置了,一群庶子庶女更是教她治的服服帖帖,娶的第一个儿媳妇是名门望族的大家闺秀,出去走路都带风,第二个儿媳妇出身虽差了些,却是与自己一条心的娘家人,年岁再增长,府里的孙子孙女都要孝顺她讨好她,别说是被称为“老不死的”,就是气,她都没几十年没受过了!
她不敢回答,邱吉提起刀,二话不说便斩断了她的头颅!
温老太君那颗脑袋骨碌碌滚到了温俭面前,他呆如木鸡地看着,瞬间发出一声哀嚎!
“母亲——母——”
后面的不敢再叫嚷,因为魏帝正似笑非笑望着他。
“你知道吗?”
修罗一样的帝王这样问。
虽然派了陆恺去查,但这么短的时间内所能获得的信息有限,不得不说魏帝对温离慢很有兴趣,这样胆大的女人他也是头一回见,因此觉得她极为好玩,因她总是面无表情,于是他更想将这面具撕下,让她像任何一个庸俗的女人一样哭喊大叫,若是不知道她为何变成这样,便不能找到她的弱点。
就像攻打城池,便是有千军万马,也要使用正确的谋略。
温俭不敢像温老太君那样不回答,他浑身抖得厉害,饶是如此,他这副好皮相也不使他显得猥琐,温离慢能生得这么貌美,要多亏他。
可叫温俭回答,他又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谁叫他从不曾关心过长女?“回、回官家,小女生母去得早,许、许是小女幼年时曾亲眼目睹生母死去,因此、因此才养成这样一番性子……”
魏帝问那怀中少女:“可是如此?”
温离慢与他对视,很诚实地摇头,她不知道。
温俭瞬间面露绝望,魏帝叹了一声:“你祖母死在你面前,你怎地也不哭泣?”
他朝温俭看去,温俭吓得体似筛糠,面色惨白,匍匐在地动都不敢动一下,生怕下一秒人头落地的就是自己。温离慢觉得他这模样十分丑陋,与那穿上太监服钻进床下苟且偷生的赵帝比也好不到哪去,大抵是这些习惯了享受权势的人,都特别怕死。
魏帝的视线缓缓在大殿中跪着的一群人身上扫过,若非这些人同温离慢有些瓜葛,他早把他们全杀了个干净,一个个的尽是些没用的东西。
他视线所及之处,便连苟延残喘的温若瑾与温国公夫人都大气不敢喘一下。
看样子,是没人知道温离慢为何会这般性格了,既然这样,留着他们又有什么用呢?还是拖出去全砍了吧,他不爱看见活人,活人太吵,他只爱瞧见一颗一颗鲜血淋漓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