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了这一耽搁,婉兮回到皇后寝宫,已是比预计至少多出了两三倍的时辰去。
她对皇后和纯妃还好交待,只说做酸汤子也是手生,第一回没攥成形,便又从头重又做过一遍,故此才耽误了时辰罢了。
她只是无法面对皇帝。
他在座上凝视着她,那点漆一般的瞳仁里,映着远远近近的灯影。星星点点,每一点都叫做“不快”。
她答应他,说绕一圈就回去。结果这一绕就这么长时辰,怎么都对不上原话了,他定然是等急了。
人一心急,便难免疑心生暗鬼,这便指不定想到哪儿去了。可是她此时却也没办法与他解释,只能硬着头皮扛着了。
她既自知理亏,便垂下头去,避开他的目光去。
场面略微透出那么一丝丝尴尬,纯妃左右瞧着,皇后便笑道:“你终是回来有些慢了,皇上隔了这好些时候儿,已是用完膳了。”
婉兮无言以对,只能请罪:“奴才该死。”
皇帝盯了她头顶片刻,便也起身:“回宫。”
婉兮回到下处也心下有些不宁,果然献春随后回来便带回来信儿,说皇上回寝殿去不久,便传旨翻了纯妃的牌子。
献春终归有些替自家主子叫屈的:“从京里出来这么些日子,因皇后主子一直侍奉皇太后,脱不开身,故此皇上一次都没翻皇后主子的牌子倒也罢了;今晚总归皇太后不在行宫中了,皇上怎么也该跟皇后主子共度……哪儿想到,又被纯妃抢了个先儿。”
婉兮躺在被窝里,将被蒙住头,没言声儿。
夜月无声,远处山水间的蝉声蛙鸣,唧唧呜呜叫了整晚,惹人不得安生。
次日一早起来,素春替皇后梳妆。
其实皇后今早原不必这个时辰就起身,因为皇太后不在身边了,她便不用那么早去向皇太后请安。
可是皇后却哪里睡得着。
望着水银玻璃镜子里的容颜,不由得又添几缕寂寞。
素春替皇后梳着头发,不由得微微一愣。小心看了皇后一眼,急忙将一茎白发拔下,藏进袖口去。
可是就算素春手法够快,可是皇后头皮上猛然一疼,她便还是察觉了。
微微一个愣怔之间,皇后便摇头苦笑:“不用藏,这又已然不是第一根了。”
若一件是上分一根头发,一个人身上分一根头发,她这头发已足够全都白透了的。
素春小心道:“奴才今儿去叫御医开些乌发的方子来,再叫膳房多做些何首乌、黑芝麻来。”
皇后倒是一笑:“无妨。本宫是皇后,皇后又不是以色侍君,就算容颜易老,可是每一根白发却也同样标志着本宫与皇上这些年携手走过的岁月。”
“本宫头上白发越多,皇上便更能念着那些旧日,便也更明白本宫替后宫之事操心劳力,对本宫倒非坏事。”
皇后说着,终究还是忍不住冷冷一笑:“本宫不怕白发,哪儿能像那些都一把年岁了,还敢自比夜照芙蓉的?终归谁比谁年轻呢,如今也都只敢映着灯光,才敢再自比一把芙蓉罢了;若都放在日头底下来,谁不已是肉松皮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