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眼前这碗羹,内里的莲叶、帘子,却大小不一,绝无匠气。
玉蕤明白主子的惊讶,便含笑道,“其实奴才方才没说完整。这用来捣汁子的莲叶、莲子自然都是莲户们孝敬的,可是有这巧手,将它们变成清甜又不寒凉的面疙瘩的,却是另外一个人……”
婉兮便轻叹一声,“必定是御膳房里的名厨,方有这样的妙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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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蕤垂首轻笑,“他倒不是名厨呢。”
婉兮心下一动,抬眸凝注玉蕤,“是刘柱儿?”
玉蕤这才含笑点头,“奴才没说错吧?他是侍膳太监,却不是名厨。他那点子本事,也算这些年在御膳房里耳濡目染,自己学会的。”
“且是东一家、西一家,学得得杂拌儿的本事。举凡关外的老把式,还是江南苏杭菜式的名厨,甚至这京师馆子里的厨役的手艺,他都胡乱学了一气。”
婉兮便垂眸含笑,“……他有心了。其实从四月间,我就瞧出来他是费了心的。便是不管当日侍膳的太监是谁,那呈上来的饭菜,却必定都是合我胃口,且符合我这会子身子的需要的。”
“御膳房的太监是善于察言观色,可是我平素却不是个在嘴上挑剔的人,故此我的口味,他们本不好揣摩。除非是与我多年相识的,这才有可能摸透了我的性子去……这样想来,便也唯有刘柱儿一个了。”
玉蕤悄然扬眸,随即便也垂首轻笑,“……论这宫里的太监,与主子最知近的,第一个是毛团儿,第二个怕就是这个刘柱儿了。”
“其实孙玉清本来有可能是第二个的。终究刘柱儿是御膳房的,没在各宫主子跟前儿出过上差,可是孙玉清却是一开始就是御前的……只可惜有眼无珠,奴才瞧着,他便迟早将自己的福分都给断送干净喽。”
婉兮垂首一笑,也没说话。
半晌才道,“接下来的两三个月之内,我怕是都顾不上见刘柱儿。他若送什么来,你替我仔细看着,仔细品着。”
玉蕤忙屈膝一礼,“主子放心。”
主仆两人说完了刘柱儿的事儿,玉蕤忽地垂首半晌,没说话。
婉兮便也眼帘轻垂,“……你是想说和硕额驸德勒克的事儿吧?说吧。”
玉蕤咬住嘴唇,“可是这会子主子安胎才最要紧,奴才本不想扰着主子烦心。”
婉兮轻轻摇头,“便是你不说,我自己心里也在想着。还不如与你说说,这心里也才能发散发散。”
玉蕤轻咬住嘴唇,“和硕额驸德勒克身为长子,皇上却没叫德勒克继承巴林郡王爵……若是如皇上谕旨所说‘才具平常’、‘不谙蒙古事务’的缘故……那皇上当年怎么会选了他当和硕额驸?”
“皇上原本疼爱和婉公主,当年咱们四公主还没降生的时候,和婉公主还是序齿为四公主呢,皇上为和婉公主挑选额驸,怎么可能不尽心挑选最好的?若他真是谕旨里所说的模样,那当年就不可能被选为额驸。”
婉兮点头,“说得有理。”
玉蕤轻叹一声,“……奴才纵有一种感觉,皇上这怕是在惩戒和婉公主。只是皇上不能直接责罚公主,这便惩戒在了和硕额驸的身上。”
婉兮静静抬起眸子来,凝注玉蕤。
玉蕤目光放得有些远,“当年舒妃的十阿哥在宁寿宫里死得不明不白。那本不是咱们的事儿,咱们也懒得管舒妃的事儿,只是那终究也是皇上的孩子……故此皇上还是怀疑到了和婉公主去吧?”
婉兮心下悄然一叹,便也点头,“我也这样想。当年十阿哥之死,若果说当真有外人动了手脚的话,那便也唯有和婉公主可能……终究凝芸从小是伺候她的女子。”
玉蕤面颊微微红了起来。
“……皇上真是个好阿玛。尽管皇上那么折腾舒妃,可是对十阿哥的死却并未不闻不问。奴才想,十阿哥纵然来这世上一遭,竟是这样短的时光。可是十阿哥生为皇上的孩子,必定不会后悔。”
婉兮含笑点点头,没再说话。
可是心里还是滑过这样的一丝体认:皇上只是没叫和硕额驸德勒克继承巴林郡王爵,却没有太大的责罚,便是说即便和婉公主担了嫌疑去,却也不是主因。
婉兮静静看自己衣袖上的丝绸流光,默默地有些失神。
“说什么呢?”
主仆两人正自说话,皇帝一撩门帘走进来。
玉蕤一阵慌乱,忙起身给皇帝深蹲请安,一张脸仿佛起得有些急了,红扑扑的。
皇帝只看了玉蕤一眼,便只抬眼凝注婉兮,未曾再看向玉蕤去。
玉蕤这便慌乱地告退。
婉兮却轻轻垂首,避开皇帝的凝视,轻声吩咐,“大六月的,皇上进来都一股燥热气儿。玉蕤你也别急着退下,且去瞧瞧我方才喝的这莲叶羹还有余出来的没,给皇上也送一碗来。”
玉蕤红着脸忙退出去了。
皇帝的目光还钉在婉兮面上。
婉兮待得玉蕤的脚步声远了,这才缓缓喝完手里的莲叶羹,用帕子擦干唇角,才抬眼迎向皇帝。
“……爷干嘛盯着奴才瞧?难道等着奴才请安呢?爷怎么忘了,是爷下的旨,从四月起已是免了奴才的请安之礼。皇上这是给忘啦?”
皇帝这才怪声怪气地故意哼了一声,上前攥住婉兮的手,挨着婉兮的肩膀坐下,故意拿过婉兮刚放下的羹碗,就着婉兮还剩下的半口莲叶羹,给喝下咽了。
婉兮想拦着,已是晚了,便有些脸红,轻轻推皇帝一把。
“皇上这是干嘛~~奴才已是吩咐了玉蕤去取新的来,皇上这一会子便都等不得了不成?”
皇帝耸耸肩,“新的,哪儿有你喝过的好吃?你这吃过的,碗沿儿上、汤羹里都沾了你唇上、嘴里的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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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兮无奈地笑,“爷净说嘴……”
皇帝却扭头冲窗外伺候,“来人啊,去知会玉蕤一声,叫她不必再送莲叶羹进来了。朕已是吃过了。”
皇帝说完,便凑着婉兮的嘴儿上亲了一个,又咬了一下儿,最后才探进舌尖儿进去绞了一绞。
婉兮已是气喘。
都到了这个月份上,哪里还敢造次?她已是不敢叫皇上这样亲近,可是皇上每次来,却还是忍不住。
婉兮听得见,皇上也喘得浊重了起来。婉兮忙轻轻推皇上一把,“爷……”
皇帝闷声一哼,却是没敢再造次,只将婉兮搂回怀里来,脸贴着脸儿亲亲昵昵地说话,他的手却是在婉兮背后攥紧了拳头,一丝都没敢乱动。
婉兮捉着他衣襟软声嘀咕,“爷真是走平道走惯了的,说过来就过来,也不叫人提前给奴才一个知会。这会子好歹守月姥姥和妈妈里们还都在呢,还有奴才的额娘。爷这冷不丁过来,叫她们冲撞了可怎么好?”
虽是婉兮的额娘,也是内管领的福晋,皇帝又不是没见过。可是公开场合终究有别于这样的私下见面,于礼总归有些不合。
皇帝倒是自在地笑,“你当她们听不懂?爷到哪儿去,养心殿的太监们不早就用巴掌声远远近近地提醒过了?也就是你这当妃主子的,习惯了在殿内不留神,实则她们早就知道了。”
“要不爷怎么没撞上啊?”
婉兮这才笑了,“敢情爷这是遗憾呢?不如奴才叫来,一起撞见一回?”
皇帝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儿,“……还是叫玉蕤来吧。”
婉兮果然扭过身儿去了。
皇帝这便笑,轻轻捉回婉兮的手来,“她是个小丫头片子,在你身边儿长大的。我来你这儿最勤,遇见她的机会就也多,故此她那点子神色,在爷眼里根本是透明的,爷一眼就能看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