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兮静静看着玉蕤。
“……若只是游历极广,交游广阔的,写出来的也不过是第二本《徐霞客游记》,记录的不外乎地理、水文、植被、地貌。间或涉及风土人情而已。可是我想看的,却不止是这些。”
“我想知道那个地方的人,尤其是那些敢与朝廷对抗的回部贵族们,他们的家族来自何方,他们手里的权力是谁赋予,他们凭的是什么力量……这些,是‘另外一个徐霞客’所无法告诉我的。”
玉蕤也是点头。
婉兮慧黠地朝玉蕤眨了眨眼,“这个人啊,不仅需要游历和交游,他更需要站在庙堂之高,对天下大势皆有洞悉;甚至要知道西北的最新战报——这个人,如果不在军机处,都根本就写不出这样的内容来。”
玉蕤便也笑了,回眸悄悄儿看了一眼外间,顺手将隔扇门给关上,凑近来低声道,“……这位军机赵章京啊,真是胆子大,心却又细。他竟然能想到主子这会子想知道什么,他便真敢连军机处的消息都一起往里隐含着写。”
“若稍不小心,这笔记落入旁人之手去,会有人参劾他泄露军机,那是杀头的大罪!”
婉兮趁着玉蕤不备,冷不丁伸手,一把将那话本子从玉蕤背后给抽回来,便抱在怀里,按在肚子上了。
玉蕤惊呼,婉兮却得意大笑,“可在我肚子上呢,你敢抢?”
玉蕤只能告饶,“主子可饶了奴才,快别闹了。奴才由着主子,再不抢了,还不成么?”
婉兮这才将书从肚子上挪下来,压到枕头下头去。
玉蕤就在炕下头的紫檀脚踏上坐下,两手杵在膝盖上,一左一右托着腮帮儿,举头望着婉兮问,“……奴才知道这位赵章节满腹经纶,可是他终究是江南人,若说他去过西域,亲眼见过厄鲁特蒙古和回部人,奴才倒是不信的!”
婉兮眨眼,“他是没去过。他家里穷,从十几岁上进了京城,就是给人家当家塾先生,之后就是给大臣们当幕僚,后来又专门替王孙公子们给皇上的御制诗写谢恩的和诗……他净忙着挣钱养家糊口了,他哪儿能走那么远去?”
“就是说啊!”玉蕤一拍膝盖,“那主子还信他写的那些?”
婉兮却笑了,“我信。便是他不知道那准噶尔和回疆的故事,朝中有一个人却是必定知道得清楚的——那就是刘统勋啊。刘统勋以汉人大学士身份,被皇上派了差事,要将天山南北尽数画入舆图,他是亲自带人去实地查勘过的。”
“而你忘了,赵翼原本就是刘统勋家的幕僚,帮着刘统勋编纂过《国朝宫史》。便是他听刘统勋说过的那些,都足够详实可信了。”
玉蕤恍然大悟,“奴才竟给忘了!”
婉兮眨眨眼,“我啊,一直欣赏赵翼是个人才。只可惜他早早就成了亲了,不然我当年还是动过一点小心思,是想把玉叶说给他的呢——只可惜,玉叶的心在别处。”
婉兮说罢,看了玉蕤一眼,笑了笑,便也没再继续说。
玉蕤的脸却腾地就红了,心里长了毛一样扎撒着两手站起来,“主、主子,难不成还动过把奴才说给他的心去?”
婉兮淡淡微笑,静静扬眸,“可惜,你和玉叶一样,心也都在别处——我啊,便都不勉强你们了。”
玉蕤红着脸尴尬地站在原地,有些说不出话来了。婉兮便笑,抬手叫她,“你来,我给你讲回部的故事。”
玉蕤也急着赶紧把这点子尴尬给掠过去,便认真问,“方才在那话本子里,看什么和卓啊、圣裔,还有什么天方国的,主子,这都是说什么哪?”
婉兮想了想,便道,“便如咱们大清的额驸们,他们因为是皇家的女婿,便也都因额驸的身份,享有相当于宗室的身份和俸禄去。比如咱们家拉旺,这会子就是公品级,享受公爵的俸禄。”
“而蒙古的驸马爷们呢,叫‘塔布囊’,他们也因为娶了公主的缘故,拥有相应的属地和权力去。”
玉蕤点头。
婉兮便将那话本子翻开,指着那“和卓”二字去,“这回部的和卓家族啊,据说就是他们的先知名叫穆罕默德的女儿与女婿的后代。他们虽然不是穆罕默德的直系后裔,可是因为是女婿的后代,因此也享受到相应的权势和地位。”
玉蕤这便听懂了,“因为他们是那位先知‘驸马爷’的后代,所以他们在回部拥有贵族的身份和威望。”
婉兮点头,“所以喀什噶尔、叶尔羌等地,都奉他们家族的人为领主。那大、小和卓兄弟,就是这个家族的人。”
玉蕤皱眉,“他们还有这样与先知相关的神圣身份……那朝廷这场仗,岂不是很不好打?”
婉兮却含笑摇头,“我说了,他们是一个家族啊。既然是一个家族,回部便有很多个和卓,不止大、小和卓这兄弟两个。其他的和卓却未必与大、小和卓兄弟一条心。”
“倘若有其他的和卓,愿意与朝廷合兵一处,一起去打大小和卓兄弟的话,那回部当地的百姓,便可以接受了。”
玉蕤抬眸望住婉兮,“那,回部还有这样深明大义的和卓么?”
婉兮笑了,“有啊。比如,皇上刚下旨实封为吐鲁番贝勒的额敏和卓,他的称号里就有一个‘和卓’啊。虽然我不能确定,他是否出自和卓氏家族,还是因为身份威望而被人尊称为‘和卓大人’,不过总归,回部上层依旧有深明大义的贵族在。”
玉蕤便也点了头,“这个额敏和卓,奴才阿玛也与奴才说起过的。奴才阿玛说,他家原本是‘皮禅城’的伯克,是吐鲁番地方的大家族。后来吐鲁番被准噶尔占领,他的两位兄长也都被准噶尔杀害了。额敏和卓率领家人不肯屈服,东迁到甘肃。”
“康熙爷讨伐准噶尔的时候,额敏和卓就率众归顺了朝廷。先帝雍正爷年间,他就已被封为‘扎萨克辅国公’;到了咱们乾隆朝,额敏和卓更是十九年被封为镇国公,二十一年就被封为贝子啦。”
(这段历史是大家比较迷糊的,我在这个文里给大家一遭讲明白,以后大家就再也不迷糊啦。所以大家别着急,且听我细细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