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恒护卫着婉兮,九月二十日后已经安安稳稳回到了圆明园。
这一路的路程与江南比起来,虽算不得远,只是傅恒顾忌着婉兮肚子里的孩子,每日里的行程不敢过多。
回到圆明园半个月后,十月初六丑时,婉兮在“天地一家春”诞下皇十五子。
以婉兮怀着孩子还曾这样车马劳顿,在婉兮临盆之前,没人会不担心;可是说来也是神奇,婉兮分娩这个孩子,竟然出奇地顺利。这孩子根本就没叫婉兮遭什么罪去,顺利落地儿,母子均安!
孩子生下来,杨氏第一个到婉兮面前,张口便笑,却还是先落了泪下来。
“……是个皇阿哥。当真是白白胖胖的大小子,看着啊,就像那人参娃娃似的!”
玉蕤跟着守月姥姥和妈妈里们一同忙碌,待得将孩子清洁好了,玉蕤抱过来给婉兮看,眼中也是含了泪,“……姐你看,咱们十五阿哥的胳膊腿都是一股节、一股节的,像是莲花藕一般。”
正是凌晨,本就是人最为困倦之时,婉兮更是刚刚分娩完,本早已是筋疲力尽。可是她极力忍着,就是为了能第一时间看孩儿一眼。结果等她将小十五抱过来,却没听见小十五哭,那孩子伏进她的怀里,便放心地打了个大大的呵欠,接下来竟然就——伏在她心口上,睡着了。
婉兮抱着小小的、睡着了的孩子,惊讶地张着嘴,望住母亲和玉蕤等人。
杨氏等人也都是笑,彼此提醒,全都小声了下来,就怕惊醒了小小的十五阿哥去呢。
杨氏更是含泪上前,欢喜得一个劲儿地轻轻拍手,“这孩子真是个有福气的孩子!哎哟,一落地儿,就是叫吉祥姥姥她们在小腚上拍一巴掌,那么哭了一声儿……结果这就睡着了,再没哭了。”
都说小孩儿刚落地的啼哭啊,是欢喜的啼唱,可又何尝不是一个小生命对于这个全然陌生世界的一种恐惧呢?
可是这位十五阿哥,看这样儿是对这个世界,全然没有半点儿的担心了,是吧?
婉兮抱紧孩子,将面颊轻轻贴住他的小脸蛋儿,心下涌起慵懒而甜美的满足——也是呢,这孩子的阿玛是谁啊,是天子啊。有这样的阿玛护着,便是天塌下来都有阿玛给顶着,他便是这天下最不用恐惧这世界的小孩儿了。
玉蕤也是含泪轻笑,凑在婉兮耳边低声道,“……姐,咱们十五阿哥的福气,真格是这后宫里所有的皇子皇孙算在一起,都比不上的。就凭他在姐的肚子里便走了这么远,在木兰围场与皇上和姐共享朝廷平定西北的盛宴。”
“可是这么一路奔波,小阿哥竟然什么事儿都没有;落地儿就睡着了……可见咱们十五阿哥陪着姐和皇上这一路北去,也在姐的肚子里给累坏啦。“
婉兮忍着泪意,点头轻笑,“快知会宫殿监和内务府,叫他们立即给皇上送信儿去。”
玉蕤道,“皇上其实已经往回来了,九月二十六日,就在咱们刚回到京里,皇上已经回到避暑山庄了!只是恰好九月二十二日,哈萨克汗阿布赉使臣都勒特克哷等入觐,皇上要在避暑山庄召见,不然皇上怕是早就飞回来了。”
“我从内务府得的回话儿,说皇上在避暑山庄从十月初二起,赐扈从王公大臣、及蒙古王公台吉扎萨克王公台吉杜尔伯特亲王车凌乌巴什、回部郡王霍集斯等。这便是蒙古各部、回部、哈萨克等新投来的外藩,为皇上正式庆贺五十大寿、兼朝廷平定西北大胜的庆祝了。”
婉兮含笑点头,“适逢皇上连日盛宴,再将小十五平安落地儿的消息送过去,也算给皇上锦上添花去。”
远在避暑山庄的人,得知婉兮又诞下皇十五子的消息还晚了几天去;京里的自然是第一时间便知道了。
因小十五诞生的时辰是丑时,半夜刚过,正是凌晨时分。忻嫔是在睡梦中被乐容给叫醒的。
主仆都是心照不宣,早就听说了婉兮那边儿已然“发动了”,忻嫔便是睡下,睡得都不安稳。这被乐容一叫,便是立时就坐了起来。
“生了?生的什么?”
乐容便轻轻咬了咬嘴唇。
忻嫔面色登时一白,“……难道,生的是阿哥?”
忻嫔点头,“因这是半夜里,各宫门都下着钥呢。奴才托了几个太监辗转了门路,才将信儿送过来。只是太监终究不能进去亲眼瞧,故此他们只知道是生了阿哥,母子均安。除此之外,旁的倒是得等天亮了才能知道。”
忻嫔一只手登时攥紧了锦被,“生的是个阿哥;折腾了这么一路去,竟然还能母子均安……呵,呵呵,她令贵妃还当真是天大的福气!”
乐容也忍不住低声道,“当年她怀十四阿哥的时候儿,皇上就带着她下江南了……那会子好歹她的十四阿哥还在路上被惊动了一回去……哪儿成想,这回这个十五阿哥,临盆前了还这么折腾,竟然是稳稳当当的了。”
忻嫔一捶锦被,“是皇后没用!我总以为这回令贵妃随着一起去木兰,皇后如何能放过这样好的机会去?这一路上,只要有机会在车马上稍微动一点手脚,一切就都是易如反掌了。可她竟然叫那令贵妃就这么稳稳当当地回来,稳稳当当地生下了孩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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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容也是叹了口气。
若说上回令贵妃带着十四阿哥的胎,下江南去,她家主子好歹还能策划出语琴的父亲捐官的那回事儿,成功地惊到了婉兮的胎气去呢。故此啊,这十四阿哥没能熬过种痘去,这其中多多少少不能说半点儿没有她主子的“功劳”去;这回她主子以为有那拉氏在,用不着她动手了,可却没想到那拉氏这么不中用!
只是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晚了,乐容只得道,“……终究,还是因为傅公爷谨慎吧?令贵妃这一路回来,都是傅公爷亲自护送的。有他那么位高权重、凡事细致的人护着,便是皇后主子也使不出来手腕不是?”
傅恒的分量,忻嫔又岂有不知的。她便也只得眯了眯眼,“……算她运气好。”
那之后直到天亮,忻嫔是怎么都睡不着了。骂过了那拉氏没用之余,更是忍不住要咒骂愉妃几声儿。
乐容倒是轻声劝,“主子这会子又何苦陪着她们一起上火?总归啊,这会子令贵妃又生下皇子来,皇后和愉妃是最懊恼的。主子这会子乐得看她们笑话儿去罢了。”
“等她们从木兰回来,想来皇后和愉妃跟令贵妃之间还有一场好斗。她们互斗,皇上那便出了空当来。主子正好乐得抓稳了这个机会,攒起劲儿来去复宠呢。又何苦陪她们一起干耗去。”
忻嫔倏然抬眸,凝住乐容,终是收起了戾气,露出了笑模样儿来。
“好乐容,你说得对。若我有皇子,这一刻才是天塌下来呢;可是我这会儿没有啊。”
“我与其这会子就跟着她们一起着急去,还不如收回心思来,全心全力地想法子先生下一个皇子来再说,也不迟。”
乐容含笑点头,“安宁大人已经送进信儿来,说皇上在避暑山庄已是下旨,将现任苏州布政使苏崇阿革职,发配伊犁去效力赎罪。”
“哦?”忻嫔扬眉吐气,“太好了!”
乐容见主子终于笑了,这便说得更欢,“皇上当真是恨极了这个苏崇阿,将他发配到伊犁去,竟然还叫他自备盘缠!可见皇上恼他身为藩司,本是管钱粮的官儿,却管不明白,便要他自己也从资财上赎罪呢!”
忻嫔听了也是一声儿轻哼,“好好的苏州布政使,管着江苏那么多的银子。偏还就赶在皇上预备第三次南巡的时候儿,账面上出了这么多亏空……亏空已是大罪,更是扰了皇上南巡的兴致,皇上不恼他才怪!”
忻嫔说着也是缓缓浮起得意之色来,“那苏州布政使的官儿,人人都觉油水足,人人都想当。可是啊,却并非谁都有那个本事,能在那个位置上坐得稳,又能站在河边儿不湿鞋去。”
“这个苏崇阿也是可怜,今年一月才当上的苏州布政使,结果这才十月就给革了。没那个本事却还要削尖了脑袋来染指这个位子,到头来一年都没当满,就落得了这么个下场去。想来他一月间履新上任的时候儿,也曾经志得意满,从没想到过自己的前程只有这么短短九个月去吧?”
“可是他到伊犁的路,可还长着呢,够他走的了。”乐容便也含笑道,“那是。唯有咱们安宁大人,前后几次担任了那官职去,从未出过什么闪失。”
说着话儿,窗外的天色终于缓缓亮了起来,忻嫔的心情也平复了下来。
她垂首想了想,“苏州布政使出了缺,我姐夫可说没说,皇上是不是叫他回去补了?”
乐容这才轻叹一声,“姑爷那边给了话儿,说皇上在避暑山庄里,而姑爷并未随驾,故此皇上并未以此事召对姑爷。”
忻嫔便是一皱眉,“哦?皇上难道另有人选?”
乐容点头,“听说皇上是调了湖南布政使彰宝来补这个缺。彰宝的湖南布政使,由四川按察使永泰补授。”
“彰宝?”忻嫔微微眯了眯眼,“也是咱们满洲镶黄旗的那个彰宝?”
乐容点头,“是,鄂谟讬氏。”
忻嫔轻叹了声儿,“倒也是个能干的。如此说来,我姐夫究竟能不能重新拿回那个位子,倒还需要等等再看。”
忻嫔心下有些郁卒,不过随即倒也缓缓而笑,“倒无所谓,我倒要看看这个彰宝到苏州接下这个烂摊子,是不是会水土不服!苏州的水有多深,可不是他从前任职的湖南可比的!”
乐容便也道,“终究这会子咱们家姑爷依旧还是苏州织造……这苏州的水有多深浅,姑爷一定有法子叫这位彰宝大人好好儿地明白明白。”
十月十三日,正是皇帝五十万寿的整两个月的日子,皇帝在避暑山庄里,在“万树园”大幄次(在避暑山庄里模仿草原风帽,打起的都是蒙古包)赐扈从王公大臣、及蒙古王公台吉、扎萨克王公台吉、杜尔伯特亲王车凌乌巴什、回部郡王霍集斯等宴后,次日,亦即十月十四日,皇帝奉皇太后从避暑山庄回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