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酒菜摆满,气氛倒也回暖了不少。
愉妃是蒙古格格,尹夫人是满洲格格,两人虽都是女流,不过酒量也都是有的。这便推杯换盏都吃了几杯,借着酒兴,倒是都更健谈了些。
愉妃便道,“尹大人这一晃,任封疆之臣,也有几十年了吧?”
尹夫人便也点头,“可不,都三十年了。”
愉妃略微回想了下,“三十年了?我仿佛记得尹继善大人除了云贵总督,川陕总督,其余那些年仿佛都是在江南吧?”
尹夫人便也有些唏嘘,“奴才没想到愉妃主子如此牵挂,倒要替老爷谢恩。愉妃主子说得对,老爷除云贵总督、川陕总督之外,这三十年的封疆之职,多在江南。江苏巡抚、江南总督、河道总督、两江总督……都是江南。”
愉妃点头,“……尹大人此时是两任两江总督了吧?”
尹夫人笑道,“已然是四督两江了。”
这话叫愉妃心下也咯噔了一声儿,暗道:怨不得安宁这般忌惮尹继善,而忻嫔为了助力安宁,便想着必得要先扳倒这个尹继善呢!
愉妃特地惊叹一声儿,“怨不得皇上说过,江南之事,若尹公不能办也。”
听愉妃这般一句一声地夸赞自己丈夫,尹夫人这便更欢喜起来,垂首含笑道,“那是皇上的信重,老爷无一日不忧心有负君恩,故此三十年来夙夕不敢轻慢,无一日不兢兢业业。”
愉妃望着这样的尹夫人,不由得微微挑起眉毛。
“是啊,总听说尹大人是自谦之人,却没想到反倒为了张氏夫人此事,这般自夸于人前。倒不知,那一刻尹大人又将夫人您置于何地去了?”
话锋陡转,尹夫人不由得微微一怔,抬眸望住愉妃。
愉妃叹了口气,“尹夫人啊,你说尹大人在此事上这般不谨慎,如此不惜人前夸耀汉女侍妾……是不是因为尹大人实在是在江南呆得太久,与汉人朝夕相处,早已沾染了汉人的习气去,反倒忘了他本是满洲世家的儿郎?”
尹夫人双眸圆睁,“愉妃主子这是……听了谁嚼的舌根子去?”
愉妃也是挑眉,“谁嚼舌根子?何至于!前朝后宫谁不知道,尹大人虽身为满洲世家子弟,却连马都不会骑?弓箭技艺更是生疏,前年陪着皇上秋狝木兰,皇上令尹大人其射一疲卧之鹿,结果尹大人连发三箭才射中鹿身;可惜却还是没能射中要害,鹿中箭后跳起,竟能带箭逃去,尹大人竟然亦无可如何……”
满洲世家子弟骑射已然疲软至此,在前朝后宫的满蒙世家传开,已然是笑谈。
尹夫人面色涨红,“回愉妃主子,那是我家老爷仁爱之心,不忍伤害那鹿的性命去!我家老爷曾言,那鹿应为母鹿,若射杀,必有小鹿就此失护……我家老爷便宁肯在皇上面前放下自己的脸面罢了。”
愉妃凝着尹夫人,实在是忍不住笑了。
“夫人若说旁的,我兴许有不知道的,可是我好歹从小就是在南苑海子看着鹿儿们长大的。皇上哨鹿,自然有天子的好生之德,故此哨鹿之时围起,必定先网开一面,将母鹿、小鹿放出。”
“故此,彼时既然是皇上吩咐尹大人施射,那自然不是母鹿,也不是小鹿。尹大人又何苦回到府中,还这样欺瞒了夫人您去?”
愉妃说着叹了口气,又想去握尹夫人的手,“夫人心善,一心都为尹大人着想。可是尹大人却宠妾侮妻不说,更如此欺瞒夫人您……啧,尹大人如何对得起夫人您去?”
尹夫人心口起伏不停,终是霍地起身。
那坐墩因受力猛了,向后一个趔趄,与地砖撞出响亮的声响。
鄂凝一怔,忙走过来扶住尹夫人,低声喊,“姑妈……”
尹夫人却甩开了鄂凝的手,朝愉妃深蹲一礼,“今日终究还是八阿哥的生辰,奴才在五阿哥这边儿久留也多有不便。今日蒙愉妃主子传召,奴才进内已向愉妃主子请罢了安;五阿哥福晋,奴才也见过了。这便先行告退。”
愉妃便是一皱眉,“夫人这是急什么?今晚上的河灯怕还不放到半夜去?夫人这会子急着回去,又能见到永璇去是怎的?”
尹夫人轻轻咬住嘴唇,竭力控制着,“……便是见不到八阿哥,可是奴才好歹也得回去伺候老爷。后天五阿哥要随驾去,我家老爷同样也还要预备行装,奴才着实不便久留了!”
鄂凝没办法,只得亲自将尹夫人送了出去。
待得回来,见愉妃已是一张脸有些青色。
见鄂凝回来,愉妃忍不住劈头盖脸便叱,“这算什么?我好歹因为你,记着她还算一门内亲;可是说什么内亲,她却终究是你堂姑妈,又不是嫡亲的。我这般对她,还不是因了你,也算抬举了她去,她竟然如此对我?”
鄂凝心下也是难受,急忙深蹲,“都是媳妇儿的错,媳妇儿替姑妈向母妃请罪了。”
“不必了!”愉妃一摆手,“说什么请罪,我可不敢当!她如今是两江总督的嫡福晋,是诰命一品夫人,更是人家八阿哥名分上的岳母!便是大臣的福晋,可是也比我这个年老无宠的妃位更有脸面去了,我可不敢得罪人家,哪儿还敢叫她请罪!”
鄂凝为难不已,更为了所儿里此时的情形,不得不哑忍下来,便忍不住掉下眼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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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媳妇儿求母妃千万别误会……姑妈岂敢对母妃不敬?再说便是从八阿哥那边论,也自然有张氏夫人在前呢。姑妈她,她只是急着回府去给姑父预备行装;况且她如今府里的情形,她心下也是不舒坦,还求母妃体谅。”
愉妃眯眼盯住鄂凝,“今儿既然闹成这样儿,我看在你的面儿上,倒也不宜与她计较。只是有些话儿我便不能再与她说,而只能与你说了。”
鄂凝连忙俯身,“还请母妃明示。”
愉妃弯腰,伸手拉起鄂凝来。
“鄂凝啊,你是鄂尔泰的亲孙女儿,那从小儿便也没少了见过你祖父与尹继善在一处吧?你回去好好儿想想,鄂尔泰与尹继善相聚的时候儿,曾经都说过什么话,办过什么事儿去?”
鄂凝吓了一大跳。
如今在整个鄂家,因为鄂尔泰为皇帝所恨,故此便是鄂家自家人都尽量避免再提起鄂尔泰来。可是今儿愉妃却忽然问起鄂尔泰与尹继善之间的事儿,这便有些鬼道了。
“回母妃,媳妇儿,媳妇儿当时年纪小,祖父的许多事都已经不、不记得了。”
“哦?”愉妃倏然挑眉,盯住鄂凝。
鄂凝不敢对上婆婆的目光,忙伏地垂泪道,“祖父是乾隆十年辞世,距今已是十六年了。媳妇儿那会子才三岁大啊,额娘,媳妇儿那么小的年岁,如何能记得住什么去啊?”
愉妃听着,倒也叹了口气。也是,凭鄂凝那会子的年岁,着实是为难她了些。
愉妃便伸出手去,攥住了鄂凝的手,“是啊,没想到这一晃,你祖父都已经离世这么多年了。好孩子,是额娘错了,额娘不该难为你去。”
鄂凝叫婆婆这么温言着,便更是止不住眼泪,“今儿是媳妇儿不得用,惹得额娘不快……若以媳妇儿本意,媳妇儿自是只想孝敬额娘;只要能叫额娘高兴的,媳妇儿便都愿意去做。”
“当真?”愉妃倏然扬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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