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皇帝圣驾从木兰归来,舜英在静安庄穿孝也已经穿过白日祭去,这便虽说还没释服,可是已经不必继续住在静安庄里,已是挪回了园子里来。
既然回了园子,公主们的功课便也不能落下了。
在内廷,自是七公主、八公主、九公主三位公主,外加一位皇孙女绵锦一处念书。舜英这便是心下还有些磕磕绊绊,却也不得不跟小七与啾啾抬头不见低头见。
而绵锦又是跟小七同岁,且一同种痘,姑侄两个的情分自是深厚。
若此一来,四个小女孩儿中间,倒是小七姐妹姑侄三个成了一帮儿,舜英落了单去。
不过也幸亏宫中除了皇女、皇孙女之外,还一向都有在宫中抚养宗室格格的旧例。这些格格多数也是因为将来要许配给蒙古各部王公,故此在宫中抚养,以便她们早早儿学习规矩。这便虽然不是在内廷居住,而是在端则门居住,可是白日里却也能进内给几位公主来侍读。
在宗室格格们面前,皇女公主们自是高贵无上,且她们一向少知后宫秘辛,这便只当舜英也是贵妃之女,地位一点儿不比小七和啾啾姐妹两个低呢。
有这样的宗室格格们的趋奉,舜英自是也不怕孤单了,这便索性继续与小七和啾啾冷着脸子,一副谁怕谁的模样去。
啾啾可不管那个,反正被惹着了就尽管吵回去;
反倒是小七,终究是当姐姐的,这便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姐妹之间这样儿了去,这便免不得在素日里反倒小心安抚舜英些儿去。
终究这会子舜英已是被送到了颖娘娘的宫里去,若是再与舜英这样面上僵着,又何尝不是叫颖娘娘也跟着操心去了呢?
已到十月,京师里的天儿一天比一天冷了,外头渐渐滴水成冰,这些金枝玉叶们便也都渐渐少出门,尽聚在一个屋里聚着了。素日的小矛盾这便越发躲闪不开了去。
可是这个时候儿的窗外,却是一日比一日热闹起来了。因为十一月间的皇太后圣寿节就将到了,外头各处都在张灯结彩,跟提前要开始过年了似的。
小七抬头看了看窗外,倒也松了口气儿。
不管怎么着,这外头的热闹也能吸引去这些女孩儿的主意力些儿,倒叫这窗内不至于那么剑拔弩张着。
小七为了合拢事儿,这便特地从膳房要了些儿蜜果子、饽饽、苞米棒子,要带着一班女孩儿在大熏笼罩子上烤着吃。
因这屋里的女孩儿多,个个名下都有份例用炭,炭火可不缺少,故此这屋里的熏笼总是烧得旺旺的。大熏笼也大,足一个七八岁女孩儿的身量高,外头的熏笼罩子也相应地大,平素都够两三个女孩儿环圈儿整个人趴在上头取暖了。故此烤些吃食来,地方儿便只有富余的,没有不足的去。
炭烧吃食的香气,终于也与外头的喜气儿一起,叫女孩儿们的那根弦儿都跟着松下来些。
啾啾念完了今天的书,便带着几个年纪小的宗室格格,爬到炕上歘嘎拉哈去了。啾啾手眼灵巧,赢得最多,高兴之下可顾不上吃食。倒是舜英更愿意骑马射箭,倒不愿意碰这些女孩儿家玩儿的精细玩意儿,她这便讪讪地还是回到熏笼旁边儿吃烤熟的苞米棒子,这便还是与小七坐在了一处来。
小七自是高兴,倒是拣着些话儿与舜英说。
舜英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一会子,忽地用手背抹了把嘴巴子,将嘴角蘸着的焦黑就当是给擦了。
“……我能瞧得出来,你是用心合拢我呢。你的心意我领了,我也不愿意总与你们僵着去。只是我倒有一事问你,我上回与你说的事儿,你可在麒麟保跟前提了?”
小七便是一皱眉,垂首只那炉钩子捅着那炭火去。
“想要与人说话儿,总得见着人才行。可是我自从八月回来,也没见过麒麟保去。”
舜英扬了扬头,“可是他每日也都进宫念书,倘若你有心帮我,总归能找见法子去。不说旁人,你那额驸拉旺世子,不就能见天儿都跟麒麟保在一处么?”
“况且除了拉旺世子,还有十一哥他们呢。十一哥也三天两头儿就去给你额娘请安啊,你只要替我说一嘴,叫十一阿哥带封信过去,不就结了?”
小七皱眉,“即便拉旺是我的额驸,十一哥是咱们的哥哥,可是我却也不好意思叫他们去传这个话儿的。我总归得亲见着麒麟保的人,才好张着个嘴。”
“倘若舜英你觉着我这么办不行,那你就托付给旁人,别叫我去问了。”
舜英咬了咬嘴唇,虽不愿意,却也心下更清楚,这话便是托付给一百个人去问,都比不上小七一个人去问。
舜英便吸了口气,“算了,我既然托付给你了,那我就等着你就是了。况且皇玛母的圣寿就要到了,接下来又是过年,麒麟保是怎么都能跟他阿玛进宫来行礼的,到时候儿你们好歹都能见上面去!”
小七忍不住蹙眉,“那也说不准。我终究已经是指配了的公主,便是还不到年岁呢,却也不合适再跟外头的小子们见面去了。”
舜英有些不快,“总归我这话儿撂给你就是了。只要你能见着,就替我问明白了。大不了我再不催你了就是!”
小七也是暗暗叹口气,虚应一声儿罢了,“时候到了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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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了学,舜英怏怏不乐地回到颖妃的寝宫。
舜英虽说还未成年,却终究也都八虚岁了,这便早已便是在母亲身边儿养育的小公主可比。况且她带了自己的嬷嬷、谙达一起过来的,她在颖妃的宫里也自然有自己单独的寝殿,故此即便是到了颖妃身边儿,其实却还是有些疏离的。
便是她的嬷嬷齐佳氏劝她与颖妃亲近些儿,她却也颇为抵触,只说,“依你瞧着,我又该如何与她亲近去?难道扭股糖似的滚到她怀里去?呵,别说我都觉着肉麻,她一个从未生养过的,怕也是要起起皮疙瘩去!”
可是这么守着疏离,终究叫舜英也觉着有些寂寞。
这便偶尔随着颖妃居住的祥贵人、武常在的主动与她打招呼,赏给她吃食和玩意儿的时候,她心下倒是开心的。
这晚她回来,瞧了一眼颖妃的寝宫,犹豫着要不要过去问安的时候儿,祥贵人所居的配殿的门儿一开,祥贵人立在门口儿招手笑,“八公主,来,我这边儿有新熏好的羊蹄儿,快过来尝尝。”
终究是皇女公主,这宫里怎么吃的羊肉没吃过呢?若是羊肉做的菜,舜英倒未见得好奇。反倒是祥贵人说到的羊蹄儿这些,平素上不得膳单的零碎儿,舜英倒觉着是新鲜的。
舜英这便彻底撂下要到颖妃那去请安的念头,径直跟着祥贵人进了殿。
也巧,都是在熏笼上熏出来的。舜英扬了扬眉,坐下倒有些没胃口了。
祥贵人不知就里,还含笑道,“宫里管着炭火的规矩严,寻常不准用熏炉来弄这些。可是你知道么,我啊终究母家在西域,从小儿就习惯了这么吃,可是膳房里不这么弄啊。我想家,想我额娘,这便偷偷儿弄些,八公主你可千万别给说漏了去啊。”
舜英兴趣缺缺地笑了笑,“祥娘娘安心就是。”
祥贵人忙递给舜英一个羊蹄儿,却见舜英并不往嘴里送,这便忙问,“你不爱吃?嫌膻么?”
舜英摇摇头,“不是。是我七姐今儿也用熏笼给弄了吃食,我现在一鼻腔子还都是这味儿呢,这便有些吃不下。”
祥贵人便是眸光微微一转,便是笑了,“那叫你吃不下的,究竟是七公主弄的那些吃食,还是七公主这个人啊?”
舜英的脸便腾地红了。
祥贵人别开目光,面上笑着,却是叹了口气,“不瞒你说,你如今的心情啊,祥娘娘我当年也是一样一样儿的。我刚进宫的时候儿啊,因是蒙古格格,这便跟着颖妃娘娘时常一起去令贵妃那边走动。我自是将令贵妃当姐姐,当前辈,凡事都愿意为她尽心尽力,只希望她也能如待庆妃、颖妃她们一般,将我也当成姐妹去。”
“可惜是我太天真了,我终究位分低,没她们那么聪明,故此她其实从来就没把我当成自己人过。后来豫妃、容嫔陆续进宫,她们的母家自是比我煊赫,她们的位分也从一开始就在我之上了,如今令贵妃怕是早就忘了我这么个人去。”
祥贵人幽幽转回眼来,“八公主,我从前也瞧见你与七公主她们也曾情谊深厚来着。我记着那时候儿你还小呢,刚比桌子沿儿高那么一点儿,你跟七公主她们一起在端阳宫宴上,用小金箭射粽子……三位小公主里,偏就你的箭法最准。你射中了粽子,没说先给忻贵妃吃去,却是先给了七公主……”
“我那会子远远瞧着,却也看懂了八公主你的懂事,你的小心翼翼,你的委曲求全去……你何尝不是在小心翼翼讨好着令贵妃的长女七公主,便如我当年讨好令贵妃一般?”
“可是啊,如今你也被七公主、九公主姐俩儿给扔下了,是不是?就像我当年,也被令贵妃给一脚踢开一样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