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务府给德格、果新、更根三个女子用刑,不仅那拉氏要亲眼看着,所有成年皇子、公主、皇孙们也都在现场看着。
那样的重刑,却是家诸身娇肉软的官女子身上,叫人只觉更加惨烈十倍去。
回想三个月前南巡起銮之前,这三个女子还是皇后宫里的官女子,因伺候中宫,在整个后宫里都是地位超卓。虽说是官女子的身份,可是事实上又哪里比内廷主位低去?
谁能想到,三个月之后,这三人就凄惨到如此地步。想来若要她们自己能选,她们必定宁愿当场就死了,也不愿意当众受这样的屈辱去。
这些皇子皇孙之中,永琪的心情是最复杂的。
从储位争夺来说,那拉氏今日落到如此地步,他自是心下暗喜的。那拉氏如此不得皇阿玛待见,那永璂便也自然失了重要的倚仗去,这对他来说无疑是极好的消息。
只是,他终究不敢相信皇阿玛会废后。只要不废后,便再是帝后失和,那拉氏也依旧还是皇子们的嫡母,那他该做的表面功夫还必须得做足。
况且此时情势,十一阿哥永瑆和十二阿哥永璂今年也都到了指婚的年岁,这便也都是成年了。从前只有他跟永璇两人斗在明面儿的情势,已经要被打破。
这当中永璇跟永瑆偏还是亲生兄弟,他们两个自然会联起手来。而永璇与永瑆都跟令贵妃过从甚密,且永瑆的养母是舒妃——无论令贵妃还是舒妃,位次都在他母亲愉妃之上。
叫他以一敌二,实在并不明智。
故此四人对峙的格局里,他反倒还是希望永璂依旧在局中的。他便是不至于跟永璂联手,但是好歹有这么个嫡子在里头搅局,他倒是也可以利用永璂来牵制永璇和永瑆两兄弟去。
眼前的情形固然惨烈,他倒是心思并不在这儿。待得用完刑后,他这便回到兆祥所里,急忙摊开纸笔,略一思忖,还是坚定地写下奏本,替那拉氏求情。
鄂凝走进来。
刚迈步进门,便先呕了两口酸水儿去。
永琪忙亲自站起身来,上前扶住她,“你害喜得厉害,怎么好生养着?”
两人成婚多年,鄂凝这终于得了喜信儿去。这一个月来可是万般的小心翼翼。
“我虽说要顾着咱们的孩子,可是我也得了皇额娘的消息去了……此时我自然为阿哥爷悬心。”
鄂凝捉住永琪的袖子,“阿哥爷……若当真要为皇额娘求情,岂不热闹了皇阿玛去?”
永琪点头,却幽幽道,“你可知道,三月初七日,皇阿玛在江宁赴明太祖陵奠酒之后,又亲自去了尹继善的官署。”
鄂凝深知自己母家不能给阿哥爷带来任何的助力,反倒尽给阿哥爷扯后腿了,故此但凡提到人家八阿哥的岳丈尹继善,她的心总是一哆嗦。
“难怪阿哥爷心下如此决断。”
永琪便也是叹了口气,“永瑆也长大了,尚且不知道皇阿玛又要给老十一指个谁家的女儿。若是普通人家倒还罢了,倘若给老十一也找了个门第高的。那他们两兄弟齐心合力,便是我的心腹大患了去!”
鄂凝蹙眉,“可是十二阿哥也是今年指婚啊。便是有门第高的,皇阿玛不是该先可着永璂去?没有舍了嫡子,先将好的给了庶子去的道理吧!”
永琪眯了眯眼,“原本我也这样想。可是你瞧,眼前皇后额娘已经轮到如此地步……老十二的婚配,便也难说了。”
鄂凝咬住嘴唇,“……可是汉代有‘立子杀母”之例。会不会就算皇后额娘遭此际遇,却也不会影响到老十二的前程去?”
永琪一顿,高高扬眉,“福晋说的什么话!”
鄂凝怔住,回头品味自己的话,也是慌忙站起,“阿哥爷别恼,是我口不择言了。我本不是那个意思。”
杀母立子,永琪关心的自不是那拉氏的死活,他不愿意听的是“立子”二字!
不,皇阿玛这么折腾皇后去,绝不可能为了立永璂为储君去!
永琪虽有些不悦,却终究目光滑过鄂凝的肚腹去,这便还是上前扶住鄂凝,柔声道,“我明白。你快坐下,别惊动了。”
鄂凝抬手覆在肚腹之上,提醒自己再说话时更要加倍小心去,“我心下倒是有个想法儿,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永琪点头,“你说就是。”
鄂凝垂首道,“阿哥爷这会子的心思自都在老八、老十一和老十二去。阿哥爷却怎么忘了令贵妃所出的十五阿哥去?”
“虽说他尚且年幼,可是如今皇后失势,难说令贵妃不会再进一步去。那到时候儿,老十五的地位怕就更是难比了。”
永琪便是一眯眼。
鄂凝缓缓道,“小十六刚夭折了去,按说令贵妃回宫来,且要有些日子缓不过神来,自是也未必顾得上咱们这些……这自然是个好机会,阿哥爷何不趁机叫他们那边儿难成气候去?”
永琪心下也是一个惊跳,“你是说……利用小十六的死?”
鄂凝轻轻抚了抚鬓边的发,“总归令贵妃随驾南巡走的时候儿,必定将十六阿哥托付给与她交好之人去了。舒妃、颖妃、豫妃,都是跟她一脉。十六阿哥既然夭折了,想来必定与她们也都脱不了干系去。”
永琪眼睛突地一亮,“舒妃!”
鄂凝含笑,轻垂眼帘,“我这会子怀着咱们的孩子,便是再想帮衬阿哥爷,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我能说的便也是这些,至于该怎么办,交给谁去办,终究还是阿哥爷独力来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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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琪亲自送鄂凝出来,颇为情深意浓地捉着鄂凝的手,在月台上说了好一会子的话,叮嘱鄂凝好生养着,千万别动了胎气。
鄂凝心下满足:她的主意,阿哥爷听进去了。
银环扶着鄂凝朝寝殿去,银环小心地道,“……只是舒妃的妹妹终究是傅恒的福晋,又是四额驸的母亲,若咱们阿哥爷不小心,岂不是要与傅恒一家为敌去了?”
鄂凝低低一笑,“你都能想到的,难道阿哥爷就想不到去?果郡王弘曕刚死,阿哥爷一时又失了个倚仗去,他目下才不会轻易与傅恒为敌去。”
“那,主子方才那番话……”银环有些不解。
鄂凝轻哼而笑,“我那番话,自是绕着弯子呢。我不过那么一说,自然知道阿哥爷不会得罪傅恒去。我就在赌,阿哥爷倘若要用我这个主意,他就得将劲儿偏一偏,使到别人身上去。”
银环也是一眯眼,“留在宫里,受令贵妃所托照顾十六阿哥的人,除了舒妃、颖妃和豫妃之外,自然还该有她宫里的瑞贵人啊!”
鄂凝忙竖起手指,“嘘……小点儿声!别叫东屋的给听了去!”
银环眼珠儿一转便笑了,“奴才明白了。主子的心意在这儿,只是当着阿哥爷的面儿,自然不能直接了说。”
鄂凝转过回廊,微微回眸朝东配殿看了一眼,轻哼了一声儿。
她这也有孩子了,便更觉着英媛所出的五阿哥碍眼去。
阿哥爷若要防备十五阿哥,自然要与贵妃宫里恩断情绝去……那英媛的这位堂姐瑞贵人,自然就是那条最该斩断的纽带。
倘若瑞贵人出了三长两短,到时候儿再放些风声出去给英媛,叫英媛知道是阿哥爷所为——那英媛跟阿哥爷之间,便彻底完了!
因侍奉在皇太后御舟之上,且出了那拉氏这样大的事,故此婉兮虽说悬心小十六,可是这一路上却也只能按捺。
便是每隔三五天,皇上都要来皇太后御舟之上请安,与她相见。可是婉兮却也不便当着皇太后的面儿再说到小十六去。
整个三月便这样溜过去了。
到了四月,虽说已经到了山东境内,距离京师又近了。可是婉兮这颗等待的心,却也绷得实在太紧。
快要绷不住了。
四月十三日,在德州地界,皇帝又来皇太后御舟之上向皇太后请安。
便要在此地,皇帝与皇太后又要水陆两边分开。皇太后继续走水陆,皇帝却要登岸走陆路了。
婉兮终是再忍不住,向皇帝问起小十六来。
其实都不用婉兮问出口,只要看一眼婉兮的眼睛;甚或都不用看婉兮的眼睛,皇帝心下又如何不知道她在悬心何事啊?
皇帝自己的心已然先被巨大的哀伤湮没,可是他却又不想叫婉兮这会子就知道了——这还在途次之中,距离京师还有些路程。若是这会子听见了,难保她不就此病倒在路上。
他已经失去了小十六这个孩子去,他绝对绝对不可以再失去她了。
皇帝这便强压下心内的悲痛,拿出身为天子的强韧来,只含笑装傻,“……宫里送来的请安折,都说一切都好。你也知道,他们的请安折七天才一送,爷不及时告诉你,也只是因为便是告诉你了,也都是七天前的事儿了。”
“你别急,再过七天,咱们都用不着再等他们的请安折,咱们自己也都回到京里了。”
婉兮一想也是;又想着陆姐姐也说过,没有信儿就是好事儿。
婉兮这便笑了,含笑点头,“那爷……就没有旁的话儿,想跟我说说了?”
皇帝忍住一声叹息,伸手将婉兮抱过来,摁在怀里。
虽说分开了这些日子,思念萦怀,可是这会子——他又如何还能与婉兮亲热去?
他不是不想,只是做不到……
皇帝在婉兮看不见的头顶之处,深深闭眼,极力平静地含笑,说,“还是老话儿,你到底什么时候儿再给爷一个孩儿去?”
婉兮羞涩,伸拳轻轻砸了皇帝一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