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十七便急了,赶紧摆手,冲着傅恒挤眉弄眼的,“嘘……舅舅嘘……不能叫别人知道,要不额涅就得罚我把一整本唐诗都给背下来不可!”
傅恒终是忍不住大笑,拼着大笑过后半天喘不过气来,“好好好,奴才便不叫人知道。十七阿哥把它们装在怀里吧,能最稳妥,再把腰带子扎紧点儿,就不会顺着下头给掉出来了。”
小十七登时拍掌,“舅舅的主意好!”
小十七动手,将那一包东西塞进怀里去,自己使劲将黄带子给勒紧。
傅恒望着这样的天真烂漫的小皇子,笑意是忍不住的,可是却又不知怎地,眼眶有些发酸。
真是招人稀罕啊,叫他稀罕得都想给抱进怀里来,大声亲一口,或者用胡子扎扎这孩子的小脸蛋儿去……
这样顽皮的一面,依稀能看见九儿当年的影子。
只可惜这孩子是皇子,是九儿与皇上的孩子,他碍着君臣之份,只能狠狠摁下那一份非分之心去。
“十七阿哥,奴才斗胆提醒十七阿哥一句,这东西揣在怀里啊,唯有一个麻烦去——就是十七阿哥的肚子变大啦!待会儿出去难免有人会问,十七阿哥可想好因应的法子了?”
小十七愣住,垂首拍拍袍子,“挡着呐,这袍子厚,他们看不见!”
傅恒含笑摇头,指着那尽管隔着厚袍子也能支棱出来的轮廓。
小十七翻着眼睛想了半晌,“我就说,在舅舅这儿吃好吃的,吃多了!”
傅恒又是忍不住地大笑,“奴才觉着,也好~”
以一个三岁半小孩儿来说,这也就是最好的解释了吧。
小孩儿的耐心有限,挑选完了自己喜欢的玩意儿,这便一心都只想着赶紧回去,好玩儿去~
傅恒撑着病体,亲自送到舷梯旁。
“十七阿哥,奴才唯有一件不情之请……”
小十七也知道拿人家的手软,这便一双眼流光闪动着认真点头,“舅舅请讲。”
傅恒轻轻垂下眼帘去,“若这些玩意儿,哪天十七阿哥玩儿够了,不想要了,奴才求十七阿哥别给顺手就撇了……十七阿哥交给皇贵妃主子,可好?”
小十七大方地笑起来,“那又有何难?原本我额涅也不准我乱扔东西,好些东西都是我给扔了,我额涅捡起来存着了。那这些玩意儿,自然也都交给我额涅去!”
福隆安亲自护着小十七去了,傅恒立在船上,隔着浩荡船队、重重烟波,远远望一眼皇贵妃所乘的御舟,视野里也跟着涌满了烟水,一时只剩下了相隔茫茫。
四月十九日,十二阿哥永璂晚了四年的大婚,终于举行。
因那拉氏已死,没人再敢提十二阿哥永璂是嫡皇子,故此永璂的婚事自也寻常不少;尤其是十二阿哥的福晋母家颇有些平常,连妆奁和位下的女子全都是皇帝下旨从宫里给补足的,甚至大婚之时,她的父母已然都不在了。
能来与宴的,唯有她母家亲族:台吉蟒噶拉玛之妻,与管旗章京济尔噶尔之妻……
况且因为十二阿哥这几年的境遇,便连皇室宗亲们也不敢格外进献。
十二阿哥永璂的婚事办得简单,永璂心下何尝不委屈,可是再多的委屈也只能自己生生吞下。
唯有从毓庆宫搬出之时,倒是小十五万般不舍,抱着他掉了好一起子的眼泪去。
这已是永璂在这重重宫墙之内唯一能感受到的亲情温暖了……永璂自己也是红了眼眶去,蹲下抚着小十五的肩,“我就算成婚了搬出去,可是咱们又不是难以相见了。你尽管到撷芳殿去看我,我也还可以回来看你不是?”
小十五哽咽道,“却终究比不得这几年与十二哥在这毓庆宫里一同晨昏,能时时有十二哥的陪伴,更能时时都能聆听十二哥的教诲去。”
这话就因为是小十五说出来的,此时听起来才尤觉得珍贵。永璂也是洒泪,“没事儿!十二哥所抄录的这卷清语手卷,就留给你去。这一卷里累积的有百余句,虽说不多,却也够叫你习学一阵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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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再积累更多,以后再叫你看,啊~”
多年以后,永璂的这一份手卷,已经累积了清语八千余句,为永璂这一生最大的成就,在他奉旨参与《御制满蒙文鉴》总纲的编录中,派上了巨大的用场去。
这手卷是永璂在世之时,每日清早都要亲自把玩之物;永璂死后,这一手卷独独留给了永琰去。
若以平常人心度之,永琰夺走的恰恰是原本该属于永璂的一切……可是兄弟两人之间却并无怨怼,反倒是情谊格外深厚。
这是小十五天生仁厚的缘故,可是回头细想想,又何尝不是皇帝老谋深算、从旁暗暗推动之功?
那些年里,永璂所有的助力都被斩断,他在宫中孤立无援;唯有年幼的小十五以真心对待……这份情,终于平安地消弭了永璂有可能会对小十五的储君之位所产生的威胁。
到四月了,小七的陪嫁物品预备得大体就位。这一日内务府又呈上一份陪送的衣物详单来:
下嫁用石青缎面五等貂皮褂二件、天马皮褂一件、古铜缎面天马皮袍一件、酱色缎面羊皮袍一件、油绿缎面羊皮袍一件;
镶片金金线石青妆缎边红妆缎心头枕二个、镶片金金线石青妆缎边绿妆缎心头枕二个、镶倭缎金线石青闪缎边红闪缎心头枕二个、镶倭缎金线石青闪缎边绿闪缎心头枕二个、石青缎边桃红缎心头枕二个石青缎边金黄缎心头枕二个;
红妆缎面桃红纺丝裏衣架单一个、盆架单二个;
红妆缎面石青妆缎腰刷花纺丝裏夹幔一架、春紬面纺丝裏夹幔二架、金黄蟒缎面石青妆缎腰刷纺丝裏夹帐一架、春紬面纺丝裏夹帐二架、绣缎面纺丝裏夹帐一架、纱帐一架石青倭缎毘卢帽三色片金菜子三道妆缎刷子二层花纺丝裏盖帐一架、单纱帐一架;
春纱面纺丝裏夹帘四架春紬面纺丝裏夹帘三架、绣缎面纺丝裏夹帘二架、有腰刷样带单纱帘四架;
红缎面金黄缎顶腰刷纺丝裏长顶车帏二分、金黄布面杭细裏旱套二分、红花纺丝油单顶帏二分、随油单总套二分、狼皮面官用缎裏车褥一个、金黄妆缎面红缎裏车褥一个……
林林总总,已是叫人眼花缭乱。可这还没完,不光赏给七公主,还赏给了七额驸去:
额驸用蓝潞紬去欠五等貂皮端罩一件、石青素缎面天马皮褂二件、五等貂皮褂一件、银鼠皮褂一件、灰鼠皮褂一件——这是外褂,穿在袍子之外的;
镶海龙边酱色蟒缎面五等貂皮里朝衣一件、驼色缎面五等貂皮袍一件、酱色缎面银鼠皮袍一件——这是袍子,穿在外褂之内;
石青妆缎边素缎心坐褥二个;
这些赏给七额驸的,自都是按着固伦额驸的品级所用,其余品级的额驸皆不可僭越。
除了赏给七公主、七额驸之外,还连给七公主陪送的位下奴才人等的衣物,也一并赏给内帑,令外头准备:
女子户口人等用缎面羊皮褂四件、布面碎狐皮褂十二件、缎面羊皮袍二十三件。需用外雇裁缝做长工三百六十六工,每工钱一百五十四文,领去大制钱五十六串三百六十四文……
便是有整个内务府帮衬着,婉兮看着这些也觉眼睛都快不够用了。须知这女儿虽说下嫁给蒙古喀尔喀部,却并不离开京师,已是赐第在京师居住;可是瞧着皇上这架势,简直如同小七要远嫁蒙古去,多少年都回不来了似的。
婉兮瞧着镜子里的自己啊,光是办小七这婚事,已是额角白发多了几根,眼角皱纹都多了几条去了。
给儿女办婚事原本就是最费心劳神,什么都担心不够好、不够完美;更何况这是皇帝嫁女儿,又是大清入关以来头一个非皇后所出的固伦公主呢,且又是在皇上六十大寿之年出嫁的,这便一切的预备便只求更要精益求精了去。
虽说华发偷生,皱纹暗滋,但是婉兮看见镜子里的自己,是如此的欢喜啊。
疲惫之外,却也笑得心满意足。
小七是她与皇上的第一个孩子啊,意义非凡,婉兮对小七的情分也最深。唯有安顿好小七,她这当额娘的,这一生才仿佛能长舒一口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