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讯开始的时候很不顺利。

首先是语言,匈奴兵们都听不懂汉话。但是这一点很快被顾月敏戳穿——如果这个时代也有外语考试,顾月敏的匈奴语言至少在专业八级以上。这些匈奴兵既然能够担任深入关内的任务,长期在大燕边境,怎么可能不会汉话？匈奴人几乎都有汉人奴隶，长期耳濡目染多多少少都会一点的。结果果然这五个匈奴人都会汉语,而且还说得不错,至少在用汉话叫骂的时候说得不错。

其次,这些匈奴兵顽固不化。顾月敏对刑讯是不清楚的,但在军营中的老兵丰老二和朱长风结合元殇教的东西依然不能撬开这些草原汉子的嘴巴。结果还是对心理刑讯最有经验的元殇说了：什么对于他们来说最重要，就从什么地方入手。

顾月敏翻查了这些人的兵器行李,找出了这些匈奴人名字和隶属之后,丰老二阴测测的展开了第二轮刑讯。这此刑讯很文明,只是把匈奴人单个单个的拎出来，找了两个识字的兵士，坐在刑房角落，在丰老二的口述下记录着：某年某月某日,匈奴人某某，感化天朝盛威,毅然投诚,引导匈奴铁帐狼骑八骑进入大燕伏击圈,使得我大燕洞悉了匈奴人的阴谋云云，请求朝廷以天朝之仁德感化蛮夷,封赏该匈奴“义士”。末了,丰老二还对满脸苍白的匈奴兵“宽慰”道：此文书一定会通报整个大燕和草原,将他们的事迹“广为传颂”。

这些匈奴兵，都是军中精锐，也是一些小部落小家族的重要成员。如果他们“投敌”的事情传回草原，已经学会中原皇帝“诛灭九族”精神的匈奴大单于一定不会吝啬让他们的家族面临灭顶之灾。

最后丰老二很痛心的表示，如果他们坚持做好事不留名，那也不是不可以，只需要老老实实交代，马上把“通报表扬”改成“通报批评”，还拿出了一份声讨匈奴人的文书，言词深刻倒是其次，关键是他们的名字总算是上了大燕的“黑名单”。

只要交代了第一句，后面就好办了。反正说一句也是投敌，说是十句百句也是投敌，于是很快就有两个人老老实实交代了。剩下不愿交代的顽固分子自有丰老二的几个徒弟拿去练手。

经此事之后，顾月敏对元殇武艺的来历疑惑更深。元殇在刺杀和逼供上展露的手段越来越熟练，这漠北她应该从未来过，但却对雪地伏击熟悉无比，仿佛经历过千百遍一般。顾月敏在白马寺一战和京城皇宫宫墙下一战，都曾见过元殇的身手，如今再看她在雪地中娴熟的偷袭手法，怎能不让顾月敏怀疑？

十三这些本事，绝无可能在肖门学来。

顾月敏私下又问了苏家的丰老二，丰老二这样在苏家呆过好几年的万事通都没听说过“文宿”这个名字。肖门的嫡系弟子师兄弟七人，个个都很有名气，绝没有叫“文宿”的。十三提到的时候叫他“八哥”，还有一个叫做“于灵”的，十三很是尊敬。

肖门没有，说明十三是在别处所学。而且，十三学的本事，更像是刺杀之术，而不是武艺。看十三的反应，分明是常年受到冷血的教育。到底是什么门派，怎的如此冷酷？

顾月敏虽然有万般不解，却也只是压在心底。她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她可以自己前去慢慢调查，慢慢取证，却不愿直接去问元殇，让元殇为难。有时候这是一种体贴，有时候却让简单的问题变得复杂。只是顾月敏绝对想不到，元殇是从另一个世界的二十一世纪穿来的一缕孤魂。

深夜，顾月敏去探望四个救下的山民，以顾月敏的手段，想必回来的时候已经把这些山民的所有秘密都挖出来了；成天霸继续打着“静养”的幌子去帐篷吃免费大餐，也不见人影。元殇拿着惊雷刀，坐在帐篷边，习惯性的开始拭擦刀刃。忽然，她眼神一凝，刀锋偏转，横在旁边一个矮矮身影的脖子上。

来人顿时僵硬在原处，一动不敢动。惊雷刀的锋利，在它斩断那兄匈奴骑兵身体的时候，就已经得到了验证。

元殇看清楚来人是二虎，淡淡的收回眼光和惊雷刀，不再理会他，继续擦刀。

二虎因她的藐视有些尴尬，但偏偏无可奈何。

见元殇不理会他，二虎咬了咬牙，放低了声音，双腿滚在元殇面前道：“元、元前辈，你收下我吧！”

“前辈”二字，有些别扭，但却不反感语气中带着一些明显的崇敬。

元殇在非正常的环境中长大，一点儿没有什么师徒情节，在她看来，杀手不就是一个职业而已，二虎送上门儿来当打手，对她来说没有吃亏只有占便宜，当年教她的教官不也是为了利用他们么？

元殇完全没想过反对啊、考验啊什么的，直接把二虎当成杀手部下，指着旁边空地，头也不抬的说道：“去跑二十圈儿。”这便是杀手训练营的第一个步骤了。

二虎愣愣的跪在地上，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良久忽然问道：“你、啊不，元前辈，收下我了？”

惊雷刀回鞘，元殇站了起来，道：“如果你能在我的训练下活下来，就是我的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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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虎跪直了身子，黑乎乎的小脸儿上全是坚毅，眼睛里能看见如血海的仇恨，说道：“我一定不会辜负师父！我要学好了本事，杀光匈奴人，报仇！”

报仇二字斩钉截铁，稚嫩的声音也掩不住其中的决心。

元殇淡淡看了他一眼，道：“那是你的事。”要杀匈奴人，要报仇，那是你的事。

走回休息的帐篷，元殇看见顾月敏正站在帐篷边。

雪已经停了，没有月亮，但火堆烧得很旺，随着噼噼啪啪的声音，柴上的灰烬漂浮到空中，带着妖异的味道飞向四周，最后渐渐归于沉寂，落在地面。火光映照着顾月敏雌雄难辨的俊秀脸庞，微微染上一层金色。

“回来了？”顾月敏听见她的脚步声，朝她露了一个有些疲惫的笑容，少了些职业的微笑，多了一丝妩媚。元殇第一次看见如此疲惫的顾月敏。就算是在白马寺、宫墙被围攻这样的绝望境地下，顾月敏也是是一脸的坚定，从不曾丧失信心。

或许因为这是静静的夜晚，或许因为这里没有部下，或许因为，面前的这个人是元殇，所以，顾月敏终于暂时取下了面具。

元殇点点头，正要走过去，顾月敏看着元殇身后的地面，忽然露出惊讶畏惧的神色。元殇的第一反应便是敌袭。能让顾月敏动容的敌人不多见，定然是高手——否则不可能接近身边了还没察觉，自己在被偷袭的情况下定然不是对手，于是元殇当机立断扑上前，抱住顾月敏，护在身后，惊雷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对准了自己原本站立的方向。

元殇是第一次见到顾月敏如此失态。理性的她，从前遇到强敌，从不会拉住元殇的手，因为这样反而会影响元殇杀敌。显然顾月敏现在已经有些脱离理智了。

元殇凝目望去，却没见到任何人影。

余光中，顾月敏依旧死死的瞪着那个方向，双手紧紧拉住元殇的手。

嗯？还会隐藏身形？莫非是东瀛的忍者来了？元殇更加警惕的擦看四周，轻声问顾月敏道：“在哪里？”

顾月敏伸手指着前方一处空地，指尖微微颤抖着，直接跳进元殇怀里搂着元殇的脖子不放，急急说道：“杀了他杀了他！”

元殇却怎么也看不见人影，凭她的直觉也难以察觉到危险，只得持刀看向那个方向，皱眉道：“你看清了？是什么人？”

顾月敏却忽然拉着她的衣襟叫道：“他又出来了！十三，快杀了他！”

元殇沿着她手指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雪地里的灌木边一个小洞里，露出一只小老鼠的脑袋，“吱吱——”叫了一声，发现顾月敏正指着它，好奇的朝这边张望着。

“杀了它！十三你快杀了它！”

“……”

元殇一抬手，三根银色的针准确无误的将那只老鼠钉在地上，抽噎了两下，不动了。

顾月敏这才松了一口气。从元殇怀里跳下，发觉元殇瞪着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她，眼中满是疑惑不解，不由得微微红了脸，啐了一口，道：“看什么看！”

元殇出生入死，身边也全是强悍之辈，甭指望那些杀人不眨眼的女人们会怕老鼠，在缺乏食物的时候倒是经常吃老鼠肉。所以元殇很难理解，作为武林高手的顾月敏为什么会怕一只毫无杀伤力的“候补食粮”。显然元殇这种情商还未成长、理智和知识技能却异常强悍的非正常人类是不会理解什么叫做女性的天敌，这种天敌不管对于手无缚鸡之力的娇小姐还是对于顾月敏这样武艺高强的天之骄女都具有差不多的杀伤力。

如果元殇稍微明白一点点，绝对会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但偏偏元殇就不明白，所以她向顾月敏问道：“那只田鼠有什么问题？”显然元殇同学以为那只老鼠有着非比寻常的“身份”。

顾月敏气得不轻，咬牙跺脚道：“你给我把这事忘了！”

元殇不明所以的点点头。不过，很显然的，看元殇那黑黑亮亮清澈无比的眼神就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