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变得更轻,却让谢无心中一颤。
“我若没得天花,你就能继续在行宫办差。你若在那里,他们就……”
“小眉。”他忽而开口,截住她的声音。接着他微微弯腰,直至与她视线齐平,认真、诚恳地与她对视着,“你不必这样想。我这个人,自私得很,普天之下都没有比我更自私的了。”
她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不知他什么意思。
“我做的一切事情,都不为别人,只为自己。”他说着,手指在她鼻尖上一刮,“留下来照顾你,是我愿意,我觉得这样自己心里才舒坦,没有什么你拖累我。”
她沉默良久,吐了五个字:“才不是那样……”
“那是哪样啊?”他只笑,露出些许嘲讽,摇起头来,“你们这些世家贵女啊,就是心思太重,读书读得迂腐了,时时要想着对不对得起别人。我要是你就不想这些,自己这条命是最要紧的,别的事都由他去。”
他的歪理总是这样多的,温疏眉自知说不过他,只好不跟他争。谢无在几日后回了行宫山下的别苑去,临行前将管家的大权交给了温疏眉,只是掌仍由苏蘅儿去管,免得温疏眉大病初愈花得心力太多。
天气一转入了深秋,在秋冬交替的节骨眼上,皇帝真的扛不住众臣的一再请命,下旨重新设立的东厂。
如温疏眉所料,东厂果真新官上任三把火。彻查刑狱要案、捉拿举止失当的官员、追击蓝砂教,一时间闹得风风火火。本就惧于天花的百姓们因东厂的威慑变得更不敢出门,整个京城都显得愈发愁云惨雾。好在一时之间,东厂倒没找西厂的麻烦,两方呈井水不犯河水之势,也算和平。
是夜,东厂督主孙源回了府。
他原就是宫中有权势的宦官,如今担了东厂督主一职,愈加春风得意,府中美妾添了好几个。他刚进屋,就有美人迎了上来,笑容满面地为他褪去沾满寒气的大氅,奉上热茶,细语轻声地问他饿不饿。
孙源美人在怀,舒服得很。然刚用了半盏茶,忽有人裹挟着冷风进了屋来,匆匆一拜:“督主!”
孙源不满,皱起眉头,看清眼前是谁,颜色又缓和了几分:“说。”
底下的人道:“那个黄参,招了。”
孙源不禁屏息,挥手让美人儿退了出去,转身落座到书案前,问他:“怎么说?”
“约莫半月前,他们的教主就已在咱们的追击中跌下山崖,丢了性命。他们当时有人追下去收敛了尸体,就地葬了,属下已依他所言着人去查。”
孙源骤然松气。
若此言是真,蓝砂教便已诛灭。这是西厂缠斗几年都未能办成的事,陛下必会重赏东厂。
孙源又问:“那孩子呢?”
传言说蓝砂教手里有个孩子,是睿德太子的遗孤。
是真是假都不打紧。只消人心所向,那孩子就必须死。
“也死了。”底下的人跪伏得更恭敬了些,“当时那教主亲自抱着孩子,孩子便与他一同坠入了山崖。才五六岁,活不下来的。”
“好的很。”孙源吁着气,缓缓点头,“好的很。你们不要大意,验明身份、细细查清,确认无误了再来禀我,我禀奏陛下。”
“诺。”手下抱拳,“但还有一事……”他忽而显得犹豫,孙源的目光在他面上一定:“说。”
“就是……小的们近来审问蓝砂教,细枝末节的事情审出来不少。原也不曾上心,现如今放在一起看却觉得有些怪异……”
孙源听得愈发不耐:“有话直说,绕什么弯子?”
“是。”手下忙清了清嗓子,“小的觉得奇怪,这蓝砂教确是势大,可西厂那边人手也并不少。怎的谢督主追查这许久都未能将他们扫清,督主您一上任就荡平了呢?”
孙源再自负,也知这话并非只为夸他,眼睛一转:“你什么意思?”
手下低头:“从蓝砂教数位教众的口供来看……他们先后数次死里逃生,常在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逃过一劫,西厂好像总是……总是……”
“手下留情?”孙源目光微凛。
手下不敢承这话,屏息换了个更不得罪人的说法:“总是适可而止。”
孙源坐不住了,站起身踱起了步子。
如若此言不虚,谢无便不对劲,他却不明白谢无为何会这般不对劲。
谢无凭着从龙之功才有了今时今日的地位,陛下视他如左膀右臂。平日里如流水般的赏赐不说,就说将那开国时摄政王的王府赐给他,便是无人可比的殊荣。
如此风光无限,谢无会对陛下不忠?
孙源足足在房里踱了四五个来回还是拿不定主意,终是定了脚,吩咐手下:“你们一并去详细查来,再做决断。小心一些,莫要惊扰西厂,我们招惹不起他。”
“诺。”手下一应,就此告了退。
孙源负手而立,凝神又思量了半晌。
他眼下最想知道的是倘使这权势滔天的谢无真有异心,陛下会如何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