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完120,陈美兰还得给阎肇打个传呼。
她刚刚才抢了范祥的生意,小旺和圆圆还在东方学校上学,他俩整天又喜欢四处跑,卖磁带都能卖到煤场去。
以范祥的心狠手辣,再别哪天指使个人,开车的时候故意撞一下。
就像阎西山说的,一脚油下去,于一个家庭可是灭顶之灾。
……
大年初一,正是公安系统最忙的时候,尤其交警部门,简直是事故重灾区。
公安局全员在岗,电话响个不停,时不时铐子铐进来一个,一楼大厅里有醉酒的,吵架的,还有哼歌的,铐起来都不老实,个个要打。
早晨开例会,按理应该是由阎肇这个缉察队长来分配工作任务的。
但新上任的副局长赵雷却洋洋洒洒,说了半个小时,还让机务科的人替自己拍了很多张照片,一看就是准备要往内刊投稿的。
津东分局今年可是西平市几个分局里的先进,这个先进谁干出来的,大家又不是眼瞎,心里能服他赵雷?
尤其是马勃和熊向党这些军转干部们不服气,鼓掌鼓的七零八落。
等阎肇上了台,已经没时间再讲了,他左右四顾了一圈,只能说句:“各回各岗,抓紧工作。”
老一派的公安们闲闲散散,马勃带的一帮从部队上退下来的却是啪啪鼓掌,掌声如雷,而且走的一点都不留情面。
赵雷据说在省厅有关系,最近孙怒涛身体不好,在休养,他现在是代局长,心思蠢蠢欲动,就想把那个代字取掉,升而为正。
看马勃等人态度不对,就要跟阎肇讲一下:“阎队,大家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意见,有意见你们要提,我是领导,但我主张民主作风,特别欢迎大家提意见。”
阎肇停了下来:“您多虑了,全局上下,都以您为瞻,尤其是我。”
话是这么说,但现在津东分局的情况是,老一派那帮懒散混日子的,被那帮从部队上退伍的,骡子一样生猛的给架着搞工作,个个叫苦连天,调岗的调岗,下海的下海,快走完了。
新来的全是阎肇原来手里带的兵,还以为自己是在部队上,几乎不把赵雷放在眼里,长此以往,他还怎么开展工作?
不过算了,先谈工作吧,赵雷又说:“今天市局有领导要下来视察工作,你应该在局里呆着吧,咱们一起见领导?”阎肇影响力大,赵雷怕要是自己一个人见上级,下面那帮军转的不服气,对他有意见,要越级打他的小报告。
“不用,我出外勤,市局的领导您接待吧。”阎肇说。
赵雷说:“那下面的同志又该说我抢你的功劳了,我这领导不好干啊。”
“他们不会,他们只以任务为重。”阎肇说着,转身了。
赵雷远远望着阎肇,既点头又摇头,既遗憾又欣慰。
他给阎肇的定义是,他就是头骡子,能干,不争功,还是一杆好枪,指哪打哪,有这么一个好下属,领导工作真的太容易干了。
原来市局那些领导们,尤其是范振华,总喜欢打听一下阎肇在干嘛,工作做得怎么样,现在喊他去训话,连阎肇在干啥都懒得问了。
这种骡子,大家现在算是明白了,他只会把自己累死在工作岗位上。
赵雷于是笑着说:“那阎队就替咱们好好出外勤,大后方我来守。”
功劳他来抢,风头他来出。
正在这时,阎肇收到了美兰的传呼,马勃在后面问:“嫂子要祝你新年快乐吧,别回了,赶紧走吧,煤场那边报案,说有人过年不休息,在悄悄拉煤,超载的特别厉害,轮胎都压扁了,还开飞车。”
阎肇却往办公室去了:“这个必须回,你等我一会儿。”
工作时间陈美兰从不给阎肇打电话。
她要打电话就肯定有事情。
……
听完陈美兰说的关于范祥的事情,阎肇顿了会儿,说:“放心吧,我会处理好的。”
陈美兰还得说说阎西山的担心,像范祥那种地头蛇,早该被处理,但她不希望阎肇有事,也不希望自己家,孩子出事。
“兰……你别担心,我不论做任何事情,先顾及的肯定是家,你们不会有事。”
电话里这声音听起来倒是很温柔,当面他怎么就不说?
黄三嫂两口子还没收拾好救护车就来了,坐上120救护车,黄老师又叫了毛嫂子帮忙,一起去医院。
陈美兰则在后面收拾孩子的襁褓,裹单,奶瓶,奶粉这些备产的东西,要随后提到医院。
大过年的,等陈美兰坐个三蹦子到医院的时候,黄三嫂已经在住院部住下了,医生正在给她听胎心,做检查。
“先去做个B超看看?”值班医生说:“您是高龄产妇,必须要主任主刀,但主任今天休息,大过年的,除非情况特别紧急,要不然我们也不好通知,你说呢?”
今天初一,医院大部分的人都是放假的,各个科室也只有值班医生。
不过省医这种大医院,B超科是随时有人值班的。
说起来,范祥的大儿媳妇就在B超科当主任,陈美兰还想亲自见一见来的。
不过年初一的,她肯定放假了,休息。
到了B超科,陈美兰就又要想起胡小眉。
其实现在,国家有出台相关政策,严厉打击B超科医生借着职权私自告知孕妇胎儿信息,以及贩卖胎儿信息的事情,一旦有人举报,经查实,奖励就有一万块。
胡小眉要真缺钱,举报了范祥的儿媳妇,不也能赚笔钱。
但世道就是这样,有些人就喜欢走歪路,并且一条道走到黑。
B超室的女医生人很年青,倒是很负责任,亲自把黄三嫂扶到了病床上,刚搭上探头就已经拿起了电话:“喂,主任,这儿有个胎儿脐绕颈两圈的产妇,孩子已经缺氧了,产妇高龄,42岁,请您尽快来趟医院。”
电话是免提,还能听得出热热闹闹的划拳声。
电话那头立刻就是毫不犹豫的一声:“让值班医生和护士们准备好,我马上到。”
医院是个很奇怪的地方,会有像范振华的爱人那样,借着B超科主任的头衔,借着B超探头能探男女就大肆敛财的人。
但几乎所有的主刀医生,在任何一个年代,拿起手术刀,又都是以救死扶伤为已任的。
就像产科主任,一个胖胖的中年男人,总是笑眯眯的,据说主刀主得特别好,剖腹产后缝的伤口也是整个陕省出了名的好看。
听说主任要来主刀,黄三嫂也心安了:“但愿这回生个闺女,我特别想要个闺女。”
黄老师心神不定,头上直冒冷汗:“是男是女都好,只要健康平安。”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产科主任急匆匆的跑来了,进门就在问:“产妇是不是年龄42岁,孕38周,胎儿脐绕颈两周,羊水指数6?”
显然,主任对于所有孕妇的情况了如指掌,值班医生拿着病历直点头:“已经在手术室,患者家属也签过字了,麻醉师也准备好了,正在等您。”
主任要进手术室,还回头对黄老师说:“别担心,今儿大年初一,是个好日子,我们一定会尽我们最大的努力。”
黄老师连连点头,千恩万谢,恨不能跪下给主任磕头,陈美兰抱着衣服,眼泪差点要下来了。
医院这个地方真是让人又爱又恨,人最不想来的是医院,但有了病,能指望的也唯有医院。
不过每个时代的习惯不能丢,她趁着主任不注意,悄悄塞了一个贰百块的红包在他兜里,不管对方会不会收,红包塞了,患者家属的心就是安稳的。
只过了二十分钟,仅仅二十分钟,手术室门口的绿灯亮了,出来的护士怀里抱着孩子,包的正是陈美兰衲的小襁褓,她笑着说:“黄正德在吗,六斤七两,大胖小子一个,不过只能看一眼,立刻要转儿科重症室,因为孩子有点缺氧。”
这就生了,而且又是个儿子?
黄老师伸手来扶陈美兰,没扶住,双腿一软,栽地上了。
护士还在笑着说:“当爸的别那么开心,快去补交住院费吧,产妇目前也得到重症室观察,不过放心吧,主任说她各方面情况都很不错。”
黄正德是备着钱的,整整三千块,一大沓子,走路虚虚浮浮,慢慢飘飘,跑去交住院费了。
孩子,也被护士抱走了。
孩子顺产,母子平安,陈美兰是把几个小崽子撇家里来的医院,现在当然得赶紧回家,不过虽说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是心中一念,陈美兰就怕万一,万一齐冬梅和胡小眉真的跑医院来偷孩子呢,万一的万一,过年期间医院孩子本身就不多,毕竟黄老师和齐冬梅两口子熟悉,再万一他们趁着黄老师一个人忙不开,来偷黄老师的孩子呢。
不过也不怕,省医的妇科有个名字叫苏春霞的医生,是五支队苏春草的堂妹,也是黄正德的学生。
刚才陈美兰路过妇科的时候,看见她在值班,过去跟她打声招呼,让她在值班的时候,帮黄老师盯着点就行了。
“美兰?你怎么来了?”苏春霞正在坐诊,大年初一没什么人,她在看报纸,放下报纸说。
陈美兰不好直说齐冬梅和胡小眉想偷孩子的事,只说自己最近听说有人从医院偷孩子,让她帮忙照看一下黄老师家刚出生的小宝宝。
“你还真说对了,前阵子医院就出过有人来偷孩子的事情,不过你放心,现在医院,尤其是妇产科,上下警惕的厉害,黄老师有个孩子不容易,一会儿我亲自去盯着。”苏春霞放下报纸,伸手居然来搂陈美兰的腰了:“美人儿,躺床上去,我摸你一下。”
“你摸我干嘛,春霞,咱可是正经人。”陈美兰看她两只手居然真要撸她的衣服,心说春霞这什么爱好,居然要耍流氓。
“帮你查个乳腺,赶紧的,躺下。”苏春霞说。
“不挂个号不好吧,就这么检查?”陈美兰说。
但她立刻就脱了外套,开始往上撸毛衣了,不挂号占医院便宜,不占白不占。
女性的乳腺确实应该经常检查,上辈子圆圆一直跟美兰说要自查乳腺,而且是月月查,时时查。
陈美兰长期独居,对自己的身体并不在意,所以没那个心思,也没查过。
“天啦,蕾丝内衣,谁给你买的?”苏春草突然一声惊呼。
“阎肇买的,怎么啦?”陈美兰笑着问。
苏春霞也知道陈美兰嫁给了阎肇,不过,陈美兰不知道的是,阎肇其实是她表哥,而且是亲表哥。
阎肇娘,就是春霞亲姑。
同一大队,都沾亲带故,很正常的。
“阎肇?你说我表哥啊,他还会干这个?”
“他是你亲表哥?”陈美兰很是惊讶。
苏春霞撇撇嘴:“我姑父驴脾气,跟我姑常年关系又不好,我姑也死了,亲戚认得不多,但他真是我亲表哥。”
“你姑,我见过吗?”陈美兰再问。
村里的老太太们,嫁过来七八年,陈美兰见得不少,但是具体对不上号。
人老了就会被这个世界遗弃,她们没有名字,没有人关注,统一代号:老人。
“我姑你原来见过的呀,就是原来常在卫生所门口晒太阳那个。六十多岁的时候还那么漂亮,难得吧,可惜跟我姑父一辈子感情不好,死的时候我姑父也没在身边,她跟我姑俩年青的时候感情很好的,因为我小表妹的死,生死不见,太可怜了。连带着,我姑父也不喜欢我三表哥,陈美兰,你可要对我表哥好一点。”苏春霞又说。
陈美兰是80年嫁到盐关村的,没去过一支队,但是原来经常去五支队,曾经见过一个老太太,长的确实特别漂亮,不过精神状态不太好,有点痴傻,经常坐在卫生所的门口晒太阳。
要是陈美兰路过,还总会喊陈美兰叫闺女,叫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