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夫人期期艾艾的,终是开了口,“老夫人给的都是上等燕窝,市面上不好买,打发人到外头随便买点不就行了?我大嫂最近身子不好,面色枯黄,本来我想花会那天包些药材让她带回去……杨家姑娘又吃不出好坏,可惜了的。”
董嬷嬷无语。
她已经跟张夫人说过无数回了,她现在是楚家的媳妇,应该以楚家为重,而不是天天惦记娘家,恨不得一根针一匝线都往娘家搜刮。
偏偏张夫人还以为别人都是傻子,看不出她安得什么心思。
也难怪,老夫人一直把持着中馈不让张氏沾手,否则国公府早就改姓张了。
张夫人完全不明白自己做法有不对之处,又开始抱怨,“嬷嬷,老夫人这里是不是出了问题?”伸手指指脑袋,“还是沾惹了不干净的东西,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我心里直犯嘀咕,她会不会真打算跟杨家结亲?”
董嬷嬷不太确定,原先她觉得家世相差太大,这几天冷眼瞧着,秦老夫人对杨家姑娘确实好得出奇,经常留她们在跟前说话。
对张家几位表姑娘可从没这样。
董嬷嬷斟酌片刻,给张夫人出主意,“您还是赶快养好身子,陪老夫人去趟护国寺,那些鬼魅魍魉的东西最怕佛门圣地……让大姑娘也跟着去,这抄一百遍经书,要抄到猴年马月去?过几天各府的花会就会陆续办起来,夫人多带杨家姑娘走动,把话放出去,两位杨姑娘相貌都不错,肯定有愿意求娶的。按说,大姑娘的亲事也留心了,正好两桩合成一桩办。”
张夫人眸光一点点放亮。
如果楚映能放出来,她跟张佩最要好,让她去求老夫人,说不定能劝服老夫人。
她的娘家,怎么能撒手不管呢?
杨妧病了足足五天。
秦老夫人自不必说,一日三次打发人去问候,张夫人也是天天派人嘘寒问暖。
钱老夫人遣人来过两次,头一次送了套七巧板、木头玩偶,得知杨妧生病,又送了些银耳燕窝等补品。
第六天早上,杨妧用完早饭见阳光正好,对青菱道:“帮我找件出门衣裳,病这几天让老夫人和夫人跟着担忧,这会儿大好了,过去问个安,顺便让她们安心。”
青菱看着空荡的衣柜发愁。
杨妧的衣裳本就不多,有几件还是缎面的,现在穿太热了。
能穿的便只有四件袄子。
青菱挑了嫩粉色袄子和湖蓝色罗裙,伺候杨妧换上。
几天不出门,花园里已经是姹紫嫣红。
娇艳的月季花、粉嫩的海棠花,还有明媚的石榴花,一路走过去,绿树红花交相辉映漂亮极了。
秦老夫人看到杨妧非常高兴,上下打量了好一会儿,慈爱地说:“瘦了,下巴都尖了。这几天先吃清淡点儿,等完全康复,让厨房给你补一补。四丫头爱吃什么?”
杨妧毫不犹豫地说:“我爱吃鱼、清蒸红烧还有炖汤都爱吃。”
秦老夫人笑道:“那就让厨房多做鱼。”
“谢谢姨祖母,”杨妧也跟着笑,“还有件事情想请姨祖母拿个主意,钱老夫人打发人送了两次东西,我想借用一下厨房做几样点心回礼,您觉得绿豆糕好,还是糯米糕好?我还能做桃花饼,就是做得样子不周正。”
秦老夫人道:“钱老夫人最爱吃酥皮点心。”
杨妧赧然,“我做不好酥皮。”
秦老夫人“呵呵”笑,“哪里就用得着你动手了,厨房的人都白吃饭的?”
杨妧笑道:“我总得要尽份力,那我去帮忙打鸡蛋,顺便偷师。”
“厨房里烟熏火燎的,等做出来你帮忙摆盘,一样是心意。”
大家族的姑娘都娇生惯养的,谁会钻厨房?站在厨房门口等厨娘把汤水端出来,捏一撮香菜末洒进去,已经算是亲手炖的汤了。
杨妧又道:“还得求姨祖母个人情,这几天我生病,霜醉居上下忙得脚不点地,带累着庄嬷嬷和荔枝姐姐都受罪。我想请厨房置办桌席面,让她们松快半天,特地向您告个假,免庄嬷嬷和荔枝姐姐半天差事。”
荔枝忙道:“这可使不得,伺候姑娘是分内的事儿。”
庄嬷嬷却说:“我得去吃席,有日子没喝酒了,正好借这个由头喝两杯。桃花酿酒劲小,四姑娘单另给我一坛秋露白。”
秦老夫人“哈哈”笑,“哪有你这样嘴馋的客人,还主动讨酒喝?四丫头别理她,有冷了的残茶赏她一盅就行。”
说着吩咐荔枝,“拿五两银子送到厨房,算是我给四姑娘添的菜。你们几时摆席?”
杨妧道:“明儿中午,想摆在临波小筑,那里现成的桌子椅子,又临着湖,凉快些。”
秦老夫人点点头,“是个好地方,要是有好菜记得招呼我一声。”
“明儿我来请您,”杨妧声音清脆地答应着,站起身,“我去趟正房院给表婶道声谢,还有紫藤姐姐也跟着受累不少。”
秦老夫人颔首,“去吧。”
隔着窗棂瞧见杨妧瘦弱的身影,轻轻叹了声,“四丫头不容易,小小年纪行事如此周全。”
这也就是寄人篱下,若在自己府里,下人再苦再累也该受着。
哪里有主子掏钱答谢下人的道理?
话又说回来,这种事情难道不该是赵氏出面张罗?
秦老夫人回过头,“四丫头这身衣裳看着眼熟,前阵子穿过吧?”
庄嬷嬷笑道:“都穿过两回了,进府那天穿得就是这袄子,外面配了件长比甲,生病前又穿过一次。”
荔枝听到话音,笑着接话,“刚青菱在院子里还跟红枣嘀咕,说四姑娘应季衣裳不多,过几天若有宴请,怕是没得换……我正想寻个机会回给老夫人。”
勋贵人家爱脸面,在家里无所谓,衣裳干净整洁即可,可出门做客却讲究,同一件衣裳不能穿两回,否则会被讥笑。
秦老夫人正有意多带杨妧认识人,定不会在这种小事上让楚家和杨妧没面子。
略思量,对庄嬷嬷道:“上次你不是去过真彩阁?明儿再去一趟,请那位范二奶奶参详着给四丫头多裁几身,冬天的夹袄和夹棉裙子也提前做出来。”
庄嬷嬷含笑应下,“我一早就去,早去早回不耽误吃席。”
秦老夫人莞尔。
病这几天,杨妧到底是有些虚,才走一小会儿,已觉得气息有些喘。
青菱有意放慢步子,指着旁边青翠的一株矮树笑道:“再过十几天,紫薇花就要开了,这树最有意思,会躲痒痒……姑娘动一下试试。”
杨妧伸手轻触一下枝桠,紫薇树果真摇了摇,像是怕痒一般。
杨妧促狭心起,连着触了好几下,树叶婆娑作响,不由低笑出声。
楚昕从正房院出来,拐个弯,抬头一瞧,下意识地停住步子。
绿树下,杨妧仰头笑得温柔。
阳光自枝桠间透射下来,她白净的脸庞散发出柔润的莹光。
有风吹过,掀动她的罗裙,一双杏子红面绣着鹅黄色忍冬花的鞋子探出半截,柔软而纤巧。
楚昕垂眸盯住那只鞋尖,一种全然陌生的感觉油然而起,有些酸有些涩,涨鼓鼓的涌动在心头。
这感觉让他慌乱,让他无所适从,手足无措。
楚昕飞快地收回目光,抬头往上看。
杨妧察觉到,回过头,正撞上楚昕乌漆漆的眼眸,忙屈膝行礼,一声“表哥”尚未唤出,楚昕如同受惊的兔子般撒腿跑开了。
青菱疑惑地看着楚昕的背影,“大爷怎么了?”
杨妧同样不明白,“可能突然想起什么重要的事情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