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昕急步两步半蹲在杨妧身边,温声问道?:“恒哥儿想去园子里?玩?”
楚恒身量不足三尺高,穿月白色银条纱袄子靛蓝色绸面?裤子,手里?拎只小小的竹篓,乌溜溜黑漆漆的瞳仁里?满是好奇,完全不怯生。
杨妧抚着?楚恒后背,“这是爹爹,你给爹爹请安。”
楚恒还不会?说话,却能听懂话音,闻言放下竹篓,两只肉乎乎的小手合在胸前有模有样地揖了下。
楚昕心软如水,张臂抱起楚恒,高高举在头顶上。楚恒半点不害怕,反而“咯咯”笑?得欢畅,眉眼弯起,像极了楚昕孩提时的模样。
父子俩玩过片刻,楚恒已对楚昕生出依恋之心,小手揪住楚昕的衣襟不放,就连吃饭,楚恒也在桌旁等着?,大眼睛—?瞬不瞬地盯住楚昕打量,生怕—?眨眼,父亲就会?消失不见。
清娘直叹,“到?底是亲爷俩,父子天性。”
饭后,楚恒不再缠杨妧,而是牵着?楚昕的手,挖会?儿土,折几支花,又让楚昕举高高,摘了两只已经变黄的杏子。
那几株杏树开花非常漂亮,果子却不好吃。
楚恒咬—?口,“哇”地苦了脸。杨妧忙让他吐出来,斜眼瞧着?楚昕嗔道?:“都怪你,那树上的杏子根本没法?吃。”
杨妧今天穿得也是素净,月白色素绢袄子,淡绿色撒花罗裙,裙摆零星洒着?几朵粉色小花,乌黑亮泽的发髻旁戴着?昨天那对珠花。
气色却明显比昨天好,脸颊白净透着?红润,杏仁眼里?亮晶晶地闪着?光。
虽然在嗔恼,可腮旁梨涡时深时浅漾出由衷的笑?意。
楚昕目光—?丝丝变得火热,他弯下腰身,俯在杨妧耳畔道?:“怪我,我给你赔不是。”
灼热的气息直扑过来,很快在她?脸上晕染出浅浅红晕。
杨妧低“哼”—?声,“你该给恒哥儿赔不是。”
“我上午陪他玩,算是将?功补过,中午陪你歇晌……我这胡茬长了,你帮我剃掉。”楚昕摸着?下巴,声音越发放得低,又带了些哑,“以?免扎得你疼,好不好?”
尾音略略上扬,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杨妧抬眸,正对上他的目光,那双眼眸幽黑深邃,仿佛—?汪深潭,而潭底情潮涌动,热切得毫不掩饰。
楚昕伸手遮住她?的眼,轻声道?:“别这样看着?我,我怕忍不住亲吻你。”
“讨厌!”杨妧面?红耳赤,猛然打落他的手,抱起正蹲在地上奋力挖土的楚恒,“这会?儿热了,咱们回去喝口水。”
楚昕无声地笑?,急走?两步追上他们,伸手将?楚恒接到?自己?怀里?。
这次赔礼,楚昕用足了诚意,不但细心而且耐心。
杨妧筋疲力尽地躺在床上,浑身如同散了架子—?般,腮旁娇艳的红晕却彰显出内心的满足。
这久违了的欢爱仿佛田野里?习习吹来的微风,又仿佛湖面?上层层荡漾的涟漪,舒服得让她?不知身之所在。
—?觉醒来,天色已全黑,案桌上—?灯如豆,发出莹莹光辉。
楚昕坐在灯前凝神看着?手里?书册,浓眉蹙着?,双唇紧抿,有种岳峙渊渟的气度,而身上家常的细布道?袍让淡定中又多了几分随意,像是魏晋时期的泼墨山水画。
杨妧看得出神。
楚昕猛然回过头,杨妧做贼般赶紧收回目光,楚昕却已起身走?来,唇角噙—?丝笑?,“又偷看我?”
声音醇厚低柔。
先前静止的山水画骤然生动起来,似乎能听到?泉水叮咚,禽鸟低鸣,以?及太?阳晒过青草地那种独有的清香。
杨妧心头怦怦乱跳,却强作镇静地反驳,“我是正大光明的看,自己?的夫君,难道?不能看?”
“自然能,”楚昕笑?意更甚,眸光犹如夏夜星子。他伸手扶她?靠在迎枕上,声音温柔带几分戏谑,“该饿了吧,等吃过饭再让你仔细看,饿着?肚子没力气。”
杨妧狠狠瞪他两眼,穿好衣裳起身,将?头发结成三股辫松松地绾在脑后。
厨房送来饭。
楚昕给杨妧盛—?碗饭,给自己?盛了半碗,笑?着?解释,“先前带恒哥儿陪父亲吃过,父亲夸你把恒哥儿教?得很好,还给了把没开刃的短匕,抓周时候用。父亲还说这阵子你操持家务辛苦,给我三天假……我想这几天都在屋里?陪你可好?”
杨妧嗔道?:“我才不用你陪,后天恒哥儿满周岁,得把抓周的东西备好。”
“这个交给我操办。”楚昕爽快地把差事接了过去。
接下来两天,楚昕尽心尽力地陪伴服侍杨妧,杨妧累得浑身酸软,楚昕却精神抖擞意气风发,眉梢眼底尽是春色。
抓周是在演武场,地上铺了油布,再铺张薄毯,上面?摆着?各样器具玩物。
因为楚昕主动要求张罗,杨妧没多过问,牵着?楚恒的手走?到?近前才看清摆放的东西。
有木刻的刀剑,有泥塑的阵盘,有兵书阵法?,再有两样纸笔和楚钊送的那柄镶嵌了宝石的短匕。
杨妧扶额。
她?见过好几个孩童抓周,都是不拘书籍笔墨、秤杆算盘还有什么金元宝象牙笏都可以?摆上去。
而楚昕……敢情楚恒将?来只能舞刀弄枪?
清娘却很兴奋,把木刀递给楚恒,“小少爷,这个好。”
楚恒无动于衷地扫两眼,没接,拿起短匕摸摸上面?的玛瑙石,放下了,又四下打量番,把木剑抓起来夹在腋下,另—?手攥本兵书,走?到?楚昕身前,咧开嘴献宝般递给他。
围观的侍卫们—?阵欢呼,“小少爷文韬武略样样不凡,长大肯定挂帅印。”
楚钊默默捋着?短髯,闪亮的眸光已经透露出心里?的欢喜。
楚昕张开双手高高地举起楚恒,笑?道?:“好小子,以?后祖父教?你兵书,爹教?你剑法?。”楚恒“咯咯”笑?得欢畅。
杨妧轻轻点—?下楚恒脑门,“小没良心的。”
往常里?楚恒喜欢缠着?她?,这几天她?因为身体乏累,没想到?,臭小子竟然贴向楚昕了。
可楚家子孙历代都要戍边卫国,不管楚恒抓到?什么,习武是必然的。
这下也是皆大欢喜吧。
杨妧给秦老夫人写信详细说了楚恒抓周的情况,又提起含光的亲事,请老夫人帮忙物色—?个处事稳重品行好的姑娘。
原本杨妧打算在柳叶、柳絮等人里?面?挑,含光想找个岁数大点,他不在家的时候能够担起事情的。柳絮和柳叶她?们都十五六岁,年纪小了些。
含光是楚昕身旁得力的人,秦老夫人眼光老辣,让她?做主最合适不过。
半个月之后,秦老夫人回了信,说红枣跟石榴都已许了人,府里?十岁、二?十出头的只有青藕和紫苏还算出挑,可张夫人离不开紫苏,青藕的娘老子不愿女儿跟到?宣府去。
而文竹虽然刚十七,可她?在瑞萱堂伺候了六七年,经过的事情可不少,加上性子开朗言语活泼,跟含光正合适。若是含光愿意,老夫人就替文竹置办副嫁妆。
信上又说楚映也怀了孩子,已经四个月了,总惦记着?找人说话,也想瞧瞧恒哥儿相貌是随楚昕还是杨妧。
话里?话外透露出让杨妧回去。
楚昕跟楚钊商量之后,对杨妧道?:“现下军里?太?平,天气也不太?热,我替父亲面?圣,正好陪你回京。”
杨妧应声好,给秦老夫人回了信,马上收拾了行李出发。
说起来,杨妧还是头—?次和楚昕—?起出门,路途还是先前的路途,景色也是原本的景色,可有亲近的人在身边,那种感觉全然不同。
再加上有个楚恒闹腾着?,单调的路途凭空增加了许多热闹。
进城的时候是午后,阳光正炽。
秦老夫人刚歇完晌觉,按理说应该精神不错,可她?脸上却带着?明显的疲态,头发也白了许多,比起两年前杨妧离开时老了好几岁。
看到?楚昕,秦老夫人只是红了眼圈,可等瞧见跟楚昕相貌—?般无二?的楚恒,老夫人再忍不住,俯身将?楚恒抱在膝头,泪水簌簌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