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茗,对不起。”宁嘉言再次道。
鹿茗因为宁嘉言的声音回过神来,他冲宁嘉言微微地笑了笑,却没有越过原身去回答一声“没关系”。
不过他可以替原身去听这一声“对不起”,替原身去和那些男友斩断关系,替他去看他们懊悔的模样。
宁嘉言尝到了他人生中少有尝到的后悔的滋味。
现在想想真奇怪,他为什么会那样对鹿茗呢?有别人的怂恿,但追根究底是他自己有问题。
宁嘉言不由得开始审视起了自己。
他这些年怪这个怪那个,讨厌这个讨厌那个,那他自己,又是个什么玩意儿?
在沉默中车子开向了一家俱乐部。
宁嘉言想去滑雪,但是以他的身体状况当然不能去滑雪。
下下棋喝喝茶差不多得了。
宁嘉言是那种能静下心来喝茶的人吗?
以前的他绝对不是,现在的他,勉强算是了。
宁嘉言坐在茶室里与鹿茗下棋,鹿茗也不嫌他折腾,下个棋专门来俱乐部,饶有兴致的和他下了起来。
鹿茗象棋下得不错,却意外的发现宁嘉言也下得很不错,不是普通的水平,像是和他一样专门钻研过的。
这让鹿茗很意外,宁嘉言看起来实在不像是一个可以静下心来学下棋的人。
他直接问宁嘉言:“你怎么会喜欢下棋的?”
宁嘉言闻言顿了一下,就在鹿茗以为他不想回答,然后打算转移话题的时候,宁嘉言道:“我妈妈教我的,她喜欢下棋。”
鹿茗知道宁嘉言的母亲在早些年去世了:“抱歉。”
“我不喜欢提起我妈妈。”宁嘉言拿着棋子的手收紧,道:“这不是因为我不爱她,相反,正因为是我太想念她了,所以更害怕别人让我想起她。”
“抱……”
“不用道歉。”宁嘉言打断了鹿茗,道:“继续下棋吧。”
“稍等。”鹿茗并没有如宁嘉言所愿继续下棋,而是起身亲自给宁嘉言沏了一杯茶,他的手艺并不能和专业人士比,但是整一套的动作都行云流水,看起来漂亮极了。
“尝尝。”鹿茗将茶水推到了宁嘉言的面前。
宁嘉言喝了一口,如实地道:“不错。”
“喝一杯暖暖的茶下去是不是舒服点儿了呢?”鹿茗道。
“嗯?”宁嘉言有些许的不理解鹿茗这么说的意思。
“你有没有去看过心理医生?”鹿茗道:“我觉得你有些创伤性应激反应的症状,直接的说就是你的心理有些小毛病。”
大概是因为对象是自己现在求而不得的过命朋友,所以宁嘉言被指着说有病也并没有生气,惊讶多一点:“你说我有病?”
“对。”鹿茗建议道:“你可以去看一下心理医生做一些疏导,如果情况不是非常严重,你甚至不用吃药,就算吃药也没关系,非器质性的话药物不会有什么严重的后遗症。”
宁嘉言虽然对母亲的死一直耿耿于怀,但是宁家人没有人怀疑过他因此有心理问题,因为他的表现一直是正常的。
“你看起来很懂?”宁嘉言问:“你为什么会认为我有病?”
“你的反应。”鹿茗道:“正常人被提起悲伤的往事反应也不会这么激烈的,我看你手指都在发抖,脸色也变得不太好,额头冒了汗,眉头皱得很紧,而这些反应不是很剧烈,你好像自己都没有注意到。”
只是心里不舒服还能理解,但是上升到了生理,那便不是普通的不适可以概括的了。
宁嘉言有点被鹿茗说服了,因为鹿茗的理由很充分,没有丝毫糊弄他的意思。
他有些纠结,但是最终他还是咬牙做了个决定。
不就是看医生嘛,试试又怎样?
虽然脑袋里一直有个声音在说,这又不是什么大问题,矫情,有必要去看医生吗?看了又能有什么改变呢?
但是他看着鹿茗格外温和和坚定的眼睛,他将自己的这道声音压了下去:“谢谢,我会去看医生的。”
宁嘉言发现鹿茗没有回答他的第一个问题:“你怎么对这个很熟悉的样子?”
“我看过一点心理学的书,看这种书有利于更深的了解自己。”然后引导自己从迷茫重走出来。
“这样啊,那我也看看?”
鹿茗轻笑了一声,建议道:“你去看医生就行了。”
宁嘉言点了点头:“好吧。”
大概是因为鹿茗的这个提醒,宁嘉言对鹿茗的戒备心理松了许多,甚至有和鹿茗倾诉的冲动。
宁嘉言的表情十分纠结,鹿茗看出来了,问:“你想和我倾诉吗?”
宁嘉言被说出心事吓了一跳:“你心理学学的很好吗?怎么什么都知道似的。”
“没有,我只是看了几本书,算不上很懂。”鹿茗道:“我只是在某些方面比较敏锐。”
宁嘉言突然问:“那你今天和我说的那些话是故意说的吧?”
这次轮到鹿茗吃惊了,他没想到宁嘉言居然看出来了,还问了出来。
倒不是他觉得自己做的很隐蔽,主要是宁嘉言的性格,他看起来不像是个敏感细心的人。
不过现在看来,宁嘉言外表看起来粗糙,内心里其实也有敏感的一面,只是平时隐藏的很好没有表现出来而已。
鹿茗见宁嘉言自己猜出来了,也没有必要否认:“对。”
“我想,如果不是你的话,我可能会真的爱上你。”宁嘉言的声音变得有些低沉,不是嗓音的低沉,而是语气变得沉稳慎重了:“因为我一直觉得你是像蒲公英一样,到处留情,永远不会停留下来,这样的话,哪怕你和我哥现在在一起也没什么,反正你们迟早会分开的。”
“但是你的话让我意识到,你现在已经选择了停留下来,我哥也认定了你。”
“所以我及时阻止了我对你的喜欢。”
鹿茗突然抬手在宁嘉言的头上敲了一下,宁嘉言吃痛,瞪鹿茗:“你干嘛呀?”
“手痒。”鹿茗微笑:“我就算是到处留情,也不会留到你那儿啊小屁孩儿,未成年呢,想什么呢?”
说到底,还是学校管宁嘉言管的还不够严,留的作业不够多。
“我除了没有成年哪儿不好了?”宁嘉言不甘心的比划:“我在学校收到的情书有这么多。”
鹿茗瞥了一眼,不以为意:“我收到的比你多,谁在读书的时候还收不到情书啊。”
“……但是我很多,说明我很有魅力。”
鹿茗点头:“是挺有魅力的,长的不错,家里有钱。”
“你就只能看到这些?肤浅!”
鹿茗挑眉:“我要说我觉得你特别有人格魅力,你自己信吗?”
宁嘉言:“……”他自己也不信。
宁嘉言有些泄气,他突然也觉得自己好像除了这些也没别的能吸引鹿茗了。
不过:“我长的够帅,够有钱,也够了。”
“前提是钱是你的,不是你爸爸和你哥哥的啊。”鹿茗道:“不然你还要带着你对象一起啃老啊?”
宁嘉言:!!!
宁嘉言被鹿茗怼到不想说话了。
下完这一盘棋他才重新道:“我是有点想倾诉,你愿意听吗?”
鹿茗倒茶的动作一顿,点头:“可以,你说,我保证你说的话我连你哥都不告诉。”
闻言,宁嘉言有一种放松的感觉,然后对鹿茗提起了他最介意,却又无人可说的往事。
其实事情并不复杂,但是那件事情对宁嘉言的影响太大了。
任何小孩儿在亲眼目睹自己母亲死在自己面前都会难以忘怀的,尤其是以那样惨烈的方式——从高楼跳下,摔成了一滩肉泥。
除了母亲的死,便是母亲寻死的理由——他父亲大张旗鼓的公开了他母亲偷情的影像,将她和情人的视频,照片,公之于众。
不仅如此,他母亲的情人还丧生于车祸。
这很难不让人联想到是不是他父亲做了什么,当初他的母亲就是这样想的。
当时所有人都指责他的母亲,认为他母亲的死并没有什么可惜的,那不是光荣的,那是她自作自受的,他父亲才是完全的受害者。
但是他不这样觉得。
他知道他母亲是个温柔又浪漫的女人,她很爱他,很爱他的父亲,事情会走到后来那一步,他父亲难道没有责任吗?
面对一个为自己生育了两个孩子,只犯了这一次错的女人,他用得着这么绝情吗?
这是宁嘉言不能释怀的。
他承认他母亲做错了事情,但是他不承认外界对他母亲的那些指控,更厌恶极了那场道德正义的狂欢。
没有人能真正的理解他的愤恨,他愤恨着当初所有一味指责他母亲的人。
他会这么讨厌闻子濯,就是因为听到了闻子濯和别人谈论了他的母亲,说了他母亲的坏话。
这导致他甚至埋怨和闻子濯毫无芥蒂做朋友的宁嘉树,越发的喜欢做一些让宁嘉树头疼的事情。
宁嘉树很宠他,但是那种毫无原则和截至的宠爱让他反而更加的心情烦躁……虽然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烦躁什么。
明明别人都很羡慕他有个这样宠爱他的哥哥,而且他哥哥对他的好是毋庸置疑的。
这些话宁嘉言没有对任何人说过,包括樊篱。因为他觉得他们都不是一个好的倾诉对象。
但是今天他在鹿茗这里破防了。
他有些紧张的抓紧了手,看向了鹿茗,鹿茗会说什么呢?
他会告诉他,他是错误的,他很矫情,他太任性吗?
鹿茗听完了宁嘉言的话,对宁嘉言的情况有了一个更清晰的概念。
而他现在也很确定,宁嘉言看似正常的外表下,其实是有很严重的心病的,这个结不解开,以后就会像根长在肉里的钉子,发炎,溃烂。
“我不清楚你母亲具体经历了什么,但是我能理解你作为一个儿子对母亲维护的心情。”鹿茗道:“以及,我觉得你是对的。”
“我不是在安慰你,而是我真的觉得你爸爸做错了,那些对你母亲正义审判的人错了,并不真正了解你的哥哥也错了。”
“全世界都认为你错了,但其实是他们全都错了,只有你对了,宁嘉言。”
鹿茗说的这些话并没有用多么高明的话术,简简单单的,却直击了宁嘉言的内心。
宁嘉言问:“你真的这么觉得吗?”
鹿茗道:“我跟你不是朋友,才不会故意为了安慰你说谎。”
鹿茗的话不好听,宁嘉言此时却觉得这句话动听极了。
宁嘉言猛然起身,走到鹿茗面前。
鹿茗惊了一下,宁嘉言是要跟他动手啊?他刚才没说欠打的话吧?
下一秒,鹿茗就被宁嘉言给抱了个结结实实。
而且他还听见宁嘉言有些别扭的叫了他一声:“嫂子……你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