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稚欢的思绪瞬间回到那一天。
叶辞柯的故事被全部删光之后,他带着Kdle坐在海崖上的那天。
“休养”了这么些日子,他忽然觉得自己的一生有些可笑。
他努力、上进,连一天都没有浪费过,所有的努力都在竭力挑战自己的极限。
到头来,连个探病的人都没有,也不知道前二十多年是在为什么、又是为了谁奋斗。
时至今日,他没办法再跳舞,没有朋友,没有亲人,没有人记得他,连喜爱的角色都被毁得干干净净。
这世界没什么可留恋的。
日出的金光忽然晃了眼,这日出却与他无关。
乔稚欢闭上眼睛,穿着那身狂仙轻衫,从海崖上跳了下去。
为了拍出漂亮的镜头,他曾经克服障碍,从海崖上跳下去过上千次,但只有这一次是为了他自己。
乔稚欢所知道的就到此为止,他不知道身后不远处就站着阮思唤,惊慌地几乎要碎裂。
白衣飘然落下海崖,阮思唤什么想法都没了,身后的人拉都拉不住他,凭着第一反应跟着跳了下去。
海水可真冷啊,又苦又咸,入水的冲击力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拍扁。
阮思唤呛了一大口水,但他顾不上换气,立即扎入深深的海底。
日光穿过水面,将海水照得朦胧,乔稚欢仙白的衣袂全部飘散,像海底的一轮薄月,越飘越远。
阮思唤水性一般,他尝试了好几次才在溺毙的边缘抓到了乔稚欢。
海浪不断把他往下卷,阮思唤咬牙拼命,心里就剩下一个念头,他要救乔稚欢。
快到岸边的时候,因为缺氧,他的视野都黑了,头脑更是发昏,整个人被卷在浪里浮浮沉沉,但他死死攥着乔稚欢的手腕,一刻也没松开。
也许是海浪看不过去,轻轻将两人推上了岸。
阮思唤带来的人打了救援电话,他醒来的时候,急救医生正在摇头,那时候他也在输液吸氧,一见这种状况将氧气面罩立马扔了:“拿白布盖他是什么意思?”
“你们为什么不救他?”
“给他输液啊!”
阮思唤撕扯掉身上的仪器,神情崩溃地要往乔稚欢身上扑,周围的救护人员马上按住他的胳膊,“先生你冷静一点!”
他百般挣扎,力气也大得出奇,四五个成年人居然按不住他,忽然,阮思唤臂膀上传来刺痛,紧接着身体变得无比沉重。
他软倒在沙滩上,镇静剂起效的最后一刻,他眼里全是陪伴了他无数任务的乔稚欢。
只不过,他面色惨白,躺在湿润的沙滩上,已经彻底离开这个世界。
海水一浪浪淹过他的衣摆,像在呼唤他回来,但阮思唤心里清楚地明白,乔稚欢回不来了,是他抛弃了整个世界。
乔稚欢离开的消息瞬间爆炸。
原本他的知名度就不低,即使沉寂两年,也有很多人在关注他的消息。
而且,天才波澜壮阔的一生,戛然划上句点,想没有关注度都难。
许多媒体趁着热度,或善意或恶意地拿着放大镜去回溯他的一生,想搞出些“爆点”,结果发现乔稚欢的一生单纯到凄凉,生活中除了舞蹈和练习,实在是寡淡地可怜。
有媒体助力,乔稚欢的一生终于大白。
在万家团圆的平安夜被遗弃在福利院门口。
因为天赋被运营经理早早看中,自3岁起,他的生命就等于两个字,舞蹈。
15岁时在世界级舞蹈大赛中拿到双料冠军,乔稚欢一战成名,让全世界记住了他的身影。
那之后巡演、代言、关注度,所有的一切来得理所当然。
他一路顺风顺水,直到在肯尼迪艺术中心,在世界最知名的艺术剧院,在数万人的欢呼声中,乔稚欢一个失误,从十数米坠落,重重地跌在舞台上。
当时的猜测很多,有说是意外,有说是设备老化,直到乔稚欢的天价保险单被扒出来,失误的原因忽然蒙上了一层阴谋的色彩。
乔稚欢的风评,从那时候开始转折。
他花了几个月复出,像疯了一样地安排巡演,但失误却越来越多,所有人都在骂他“想钱想疯了”,他的粉丝一个个转身离去,风评也越来越烂。
其中偶尔有澄清的声音,但很快就被如潮的恶评压了下去。
直到狂仙已去,当时的真相才重见天日。
上帝赐予他舞蹈天赋,也用天赋恶意地诅咒了他。
肯尼迪艺术中心的坠落不是意外,那次之后他确诊了进行性神经系统病变,他的四肢将会渐渐失去控制,比常人更容易疲劳,最终会在数年内彻底失去运动能力,到末期甚至会呼吸麻痹。
那些疯狂的日程,一半是带他的经理想赚钱,另一半是乔稚欢自己想跳舞。
他想趁着病情还不严重,拼命在世上留下些痕迹。
直到有一天,面对失望的观众,乔稚欢忽然恍悟“我这是在干什么呢?”
他站在台上,好像没人愿意看他跳舞,连他自己都不明白,这场演出有什么意义。
那天之后,乔稚欢停了一切巡演。
这也意味着,他被逐利的经理人和资本彻底放弃。
他独自呆在海崖上的家里,害怕和外界接触,也害怕看到网上的言论,更害怕和别人说话聊天。
每天每天就只看书,日记里说,“书是他唯一的说话来源。”
之后的日记里,大段大段都是《陨落》,是叶辞柯。
他在世界上鲜活地活了二十多年,和他心灵上距离最近的居然是个人物,叶辞柯。
真相公布之后,不仅乔稚欢的粉丝,连路人都为乔稚欢的遭遇心碎。
还有媒体直接用了质问式的标题:“痛失瑰宝!谁杀死了乔稚欢?”
消息传出的第二天,上万人到访了乔稚欢生前住着的海崖。
用来纪念他的白丁香几乎堆满海崖,这是他最喜欢的花。
那几天,人们疯狂地纪念他,画画、哀悼、为他写下蕴含感情的文字、替他编织他和叶辞柯的后续故事,想在幻想中给予他哪怕一点点圆满。
出殡当日,数万人自发来送行,长街皑皑,全部堆满了雪白的丁香。
来时孑然一身,去时才遍途丁香。
也不知这是幸运还是不幸。
到了移动的时间,工作人员抬起静置了好几天的冰棺,忽然发现里面出奇地轻,探查之后才发现,乔稚欢的身体不见了。
现场当即乱做一团,调监控、加强护卫,所有人都在寻找不翼而飞的乔稚欢。
第一个发现异样的是阮思唤。
作为国际邦联的特殊人才,他动用了一点自己的特殊关系,弄来了乔稚欢的Kdle。
从水里捞出来之后,它就进了水一直开不了机,阮思唤试了几次,终于在三天后打开了Kdle。
随便瞥到的一行字引起了他的注意:“刚上去那个男生,乔稚欢,说他打过电话了,但救援队过来,至少还要半小时。”
他迅速翻看一遍,这应该是乔稚欢离开前看的最后一本,《陨落》。
但里面的内容已经彻底变了,里面加入了新人物,居然也叫乔稚欢。
这本他听过,作者原本就是乔稚欢的粉丝,受到乔稚欢人生经历的激发创作了这个故事,所以从不看的他,难得读完了这本。
但他记得,里并没有“乔稚欢”这个人物。
……会不会,乔稚欢并没有彻底离开,而是去到了另一个世界?
领导听了他的猜想之后破口大骂,说他魔怔了。
这时候阮思唤已经很久没有执行任务——没了乔稚欢,他不仅旧态重萌,还变本加厉,只要出任务就会吐得死去活来。
他本是国际邦联最优秀的特殊人才,现在居然为了这么个人疯疯癫癫。
情绪发泄完毕后,领导静静燃了支烟,问:“如果弄清楚真相,你能不能收心?”
阮思唤诚恳道:“只要他过得顺意。”
领导叹了口气,递给他一个地址:“你去找这个人。看看他有没有办法治你的病。”
阮思唤依着地址,当天就飞往意大利。
飞机还在盘旋的时候,他就认出了自己的目的地,白雪皑皑的格兰萨索山。
不过他的目的不是登上山巅,而是在山底。
阮思唤站在设备入口,看着“格兰萨索国家实验室”的招牌,怀疑领导是在给他开玩笑么?
这里能找到乔稚欢?
不过来都来了,他还是经过八道关卡,换乘数部电梯,来到地下1800米的深处,格兰萨索国家实验室,世界上最先进的物理实验室之一。
领导介绍他来见的人是物理学家维维亚尼,诺奖得主。
其实乔稚欢存活在另一个世界这个猜想,阮思唤零星告诉过几个人,不过,连普通人都以为他疯了,何况是科学家。
阮思唤站在门外,用塑料意大利语问候之后,对着禁闭的门,心跳得格外忐忑。
“进来吧。”
门内居然传来一句中文,一位看着温柔儒雅的男性开了门,阮思唤注意到,他有一双罕见的澄金色眸子。
室内不算明亮,各式仪器间或闪着光芒。
屋子里只有两个人,来给他开门的简明庶,和顶着爆炸头的意大利物理学家维维亚尼,两名物理学家对着屏幕上的数据低声交谈,阮思唤忽然觉得,他像是闯进了另一个世界。
等两人忙完,阮思唤才将发生的事情如实告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