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已修】 阿湛,我头痛。…(1 / 1)

那是赵曳雪此生最为难捱的日子,因为担心北湛,夜不安寝,食不下咽,做梦都是鲜血淋漓的,她甚至不敢入眠。

她想过求父皇,然而正如长公主所说,她没有资格,甚至连皇帝一面都见不着。

都说庄国当今的圣上仁心慈厚,待人以宽,但赵曳雪自小就很怕他,在她的记忆中,建德帝是极其厌恶她与娘亲的。

建德帝与先孝仁皇后是少年夫妻,互相扶持,伉俪情深,建德帝登基之后,未曾纳妃,十年如一日,独宠孝仁皇后一人,即便孝仁皇后只有一个公主,膝下无子,建德帝也从未离弃她,人皆称赞帝王用情至深,有情有义。

直到有一个女子称自己怀了龙种,这个女子是孝仁皇后的闺中密友,手帕之交,时常奉旨出入后宫陪伴她。

任谁也没有想到,她与建德帝有了关系,东窗事发之后,孝仁皇后因此大受打击,动了胎气小产,就此一病不起,只三个月便郁郁而终。

半年后,赵曳雪出生了,她从记事起就与娘亲住在永巷,那里多是些宫婢太监,对她们母子二人冷眼以待,恶语相对,嘲笑娘亲即便是爬上了龙床也下不出蛋的鸡。

赵曳雪那时不懂,还天真地问:娘亲,什么叫蛋?

娘亲只抱着她,垂泪不语,直到后来,赵曳雪渐渐地能读懂了那些宫人们眼中的鄙夷和轻蔑,她开始变得沉默,不再问东问西,她觉得自己与那些人是一样,又不那么一样。

一样的卑微,不一样的是,她们遭受了更多的蔑视与恶意,轻贱如蝼蚁,是个人都能踩她们一脚,她们比尘泥还不如。

赵曳雪就这样在流言蜚语之中长大,及至四岁时,她生了一场大病,太医院怕惹怒建德帝,不肯替她医治,无奈之下,娘亲只能抱着她去求建德帝,在大雨中长跪一个时辰,帝王也不曾露面,倒是年仅十四岁的长公主路过,看见小小的赵曳雪躺在台阶上,奄奄一息,她俯身端详了片刻,问宫人道:“她快要死了?”

赵曳雪被高热烧得意识不清,迷迷糊糊地拉住她的袖子,小声问道:“你是……仙人吗?”

宫人连忙扯开她的手,厉声呵斥,赵玉磬看了看雨中,女子哀哭着磕头呼喊,她一言不发,入了乾清宫。

出来时,再路过赵曳雪,她停下来,吩咐宫人道:“去请个太医看看吧。”

赵曳雪就这样捡回了一条小命,从那一日,娘亲就告诉她:在这吃人的皇宫里,只有权势才能活得长久,阿娘是没有办法了,但是你还有机会。

她的机会就是长公主,依附着长公主这一棵大树,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赵曳雪那时年纪虽然小,却十分聪明,又有眼色,她在娘亲的授意与安排下,频频遇到长公主,小孩子的讨好确实能卸下人的防备,长公主对她的态度也一日日的好起来了,甚至会带着她玩,赵曳雪就像一条小尾巴,兢兢业业地跟在她身后。

每次回来,娘亲会摸着她的头,夸她做得很好,赵曳雪虽然觉得累,但是看见娘亲笑,她便觉得开心,一切都是值得的。

直到有一日,娘亲忽然对她说:蛮蛮,娘要教给你最后一个道理,有些错,是一辈子都不能犯的,永远不要去奢望那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它的代价绝不是你能承受的。

年幼的赵曳雪似懂非懂,并不清楚这句话里是怎样的含义,她只知道点头,乖乖地应好。

于是在孝仁皇后的忌日,娘亲带着一把匕首去见了长公主,跪在她面前,用那把匕首刺入了胸口,哀哭着恳求,字字泣血。

长公主面无表情地听着她的忏悔之言,将目光投向她身后,正在捉迷藏的赵曳雪蹲在花圃,呆呆地看着娘亲的背影,殷红的鲜血在她膝下积了一小滩,慢慢地扩大,像一团迅速泅开的浓墨。

直到长大至如今,赵曳雪也不明白,当初娘亲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把她托付给长公主,是抛却了包袱的释然,亦或是满怀希冀。

娘亲死后,赵曳雪如她所愿,离开那个吃人的皇宫,住进了长公主府,平安长大,即便建德帝再厌恶她,也不会拿她怎么样,同时也更加宠爱长公主,因为他对孝仁皇后的那一份亏欠。

赵曳雪就是一株攀附着大树的藤蔓,一旦失去了庇护,就只能坠入尘泥里。

她唯一能仰仗的只有一个长公主。

然而长公主的处境也并不好,彼时建德帝欲立德妃之子为储君,赵玉磬却觉得德妃母家势大,日后恐怕养虎为患,于是极力反对,甚至不惜暗中指使朝臣上书劝谏。

因为此事,建德帝无可避免地对长公主产生了猜疑与怨怼,父女之间有了龃龉,彼此关系闹得很僵,近乎到了离心的地步,建德帝甚至还准备收回长公主的权力。

赵曳雪正是看中了这个机会,她去求长公主:“庄梁联姻在即,但是梁国国君近日得了急病暴毙,如今登基的是一个八岁的孩子,殿下可以暗中派人提议三公主前去和亲,三公主与德妃必然不会同意。”

长公主那双锐利的凤目望着她,并不说话,赵曳雪轻轻吸了一口气,继续道:“一旦德妃与父皇生了分歧,殿下便可以将我荐出去,我愿意去梁国和亲,到时候父皇念在孝仁先皇后的旧情,定会与殿下冰释前嫌。”

长公主沉默许久,才问道:“你是为了北湛吗?倘若是因为他,倒不必做到这一步。”

赵曳雪垂下眼帘,声音清晰地道:“怎么会是为了他呢?我是为了阿姊呀,您庇护了我这么多年,是该回报阿姊的时候了。”

她笑容轻浅,眸中透着十二万分的诚挚,叫人看不出半点端倪来,过了良久,长公主才起身,问她:“这样做,你不会后悔?”

赵曳雪语气坚定地道:“阿姊,我从不后悔。”

从决心踏出那一步开始,赵曳雪就从没想过后悔,她对庄国的所有留恋,都系在了那个少年身上,当亲手斩断那一根线时,她就如同一只坠落的纸鸢,漂泊到何处都无所谓,因为无论在哪里,她都觉得痛苦。

痛苦于不能相守,痛苦于此生太漫长,而后悔,不过是加重了这种痛苦。

阿娘曾经告诉她:有些错,是一辈子都不能犯的,永远不要去奢望那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它的代价绝不是你能承受的。

赵曳雪觉得阿娘是对的,她的出生本就是一个错,此后更是用一生诠释了,何为奢望,何为代价。

她这样的人,注定得不到他人的爱,也不会有一个好的结局。

……

这一夜,赵曳雪睡得并不安稳,到了后半夜更是噩梦连连,好在最后终是醒了,哪怕是因为头痛而醒过来的。

她睁开眼的时候,天光微亮,大汗淋漓,头痛如针刺一般,脸色苍白如纸,旁边传来了一个微低的声音:“怎么了?”

紧接着,一只手轻轻放在了她的额头,北湛眉头皱起,道:“是哪里不舒服?”

赵曳雪咬紧牙关,只轻轻摇头,表示没事,北湛摸了一手的冷汗,哪里肯信,追问几遍,见赵曳雪不肯说,便冷了声音:“你若不说,我去把王婶叫起来。”

说着便起身,赵曳雪怕他真的去麻烦别人,急忙拉住他的袖子,求道:“不要去。”

她疼得脸色惨白,柳眉微蹙,眼里盈了泪意,看起来十分招人疼,北湛盯着她看了片刻,最后叹了一口气,用袖子替她拭去额上的汗,缓和了声音,道:“究竟是哪里疼,告诉我一声。”

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就像是回到了年少时候,他待人一贯是冷漠寡言,但每次对上她,总是一副没有什么办法的样子。

赵曳雪怔怔地望着他,忽然间,眼泪决了堤,在这一刻,就仿佛这么多年来在心中积累的高墙瞬间溃败坍塌,她大声哭泣起来。

北湛猝不及防,近乎手足无措,只能不断追问:“怎么了?”

赵曳雪哭得泪眼迷蒙,上气不接下气,抽抽噎噎地告诉他:“阿湛,我头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