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曳雪却不慌不忙,把印章按在了落款处,才道:“不必重画,我自有办法。”
她再次拿起羊毫来,蘸了浓墨,在那朱砂所落之处,以寥寥数笔,就勾勒出一只仙鹤,头顶一抹朱砂红,口衔松枝,作翩然欲飞之态,栩栩如生,像是下一刻就要从画上飞出来一般。
赵曳雪吹了吹新墨,搁下笔,道:“成了。”
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已经擦黑了,她把画交给玉茗,道:“先晾一晚上。”
玉茗小心翼翼地接过去,问道:“明天就送去么?”
“目前还不行,”赵曳雪道:“还需要再做些准备。”
毕竟古月先生画这幅献寿图也有好些年了,旧藏画与新图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
华灯夜上,皇城的守卫都已换了一轮,戒备森严,北湛带着晏一穿过宫道,出了宣德门,太子府的马车已经在候着了,车夫赶紧跳下来,行了个礼。
晏一道:“殿下,现在就直接回府吗?”
北湛颔首:“回。”
他上了车,车夫赶着马一路穿过了御街,往太子府的方向而去,晏一骑着马跟着一旁,已是接近年关的时候,天气冷得吓人,尤其是在夜里,呼吸间尽是大团大团的白气,脸被风吹得麻木,如同一块硬邦邦的冻肉。
正在这时,晏一发觉马车窗的帘子被掀开,北湛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停下。”
车夫喝停了马匹,马车在街边停下来,檐下微弱的灯火照过来,只能看见模糊的影子,晏一以为有什么事情,连忙道:“殿下,怎么了?”
车里没声音,过了片刻,北湛忽然问道:“少颖,你从前可有害怕的事情?”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听得晏一一头雾水,半晌,他才迟疑道:“回殿下,是人都会有害怕的事情,属下也不例外。”
北湛道:“你是如何做的?”
晏一想了想,答道:“不去管它,敬而远之。”
“倘若必须面对呢?”
晏一摸了一下鼻子,试探着道:“那……喝酒壮个胆?”
马车内安静下来,就在晏一不明所以的时候,北湛吩咐道:“改道,去世味楼。”
世味楼是一座酒楼,在盛京里开了好些年了,名气很大,昭国人老少都好酒,而他们家最为出名的,则是一种名叫西市腔的酒,甚至有人作诗称赞:地上应无天上有,仙人难忘西市腔。
晏一看着桌上摆了三坛子西市腔,有些谨慎地道:“殿下是有什么烦心事?”
北湛执着酒杯,想了想,道:“不算什么烦心事。”
晏一心道,他家殿下就是嘴硬,还不肯承认,若真没有烦心事,又何必拿这十两银子一坛的酒撒气?
他不觉想起了自己输掉的那五两赌金,十分痛惜。
北湛喝酒时并不说话,眼看一坛子酒见了底,他竟然完全面不改色,好似刚刚喝的都是水一般,一双深灰色的眸子幽深暗沉,叫旁人看不清楚其中的情绪。
晏一心中暗暗吃惊,眼看他去开第三坛了,适时劝阻道:“殿下,时候不早了,不如明日再来喝?”
北湛的动作一顿,他下意识看向窗外:“几时了?”
晏一道:“酉时三刻了。”
“时候不早了,”北湛重复了这一句,站起身来:“回府。”
他眼神清明,但是离开椅子的时候,脚下晃了一晃,晏一这才确定,这家酒楼没往酒里掺水,北湛是真的醉了。
只不过他不肯认罢了。
他的醉有些不一样,旁人喝醉了酒,动辄大吵大闹,大喊大叫,再不济也要说一些疯话,但是北湛却截然相反,自打上了马车开始,晏一就没听见他说过半句话,他往日便少言,喝醉之后,竟然直接变哑巴了,一声不吭。
晏一又想起之前他问的话,百思不得其解,他家殿下这是闹得哪一出?
可惜他注定无从得知了,因为入了太子府之后,北湛就不许旁人跟着自己,哪怕是远远跟着也不行,晏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步履微晃,一步一步走入了夜色之中。
屋子里,赵曳雪刚刚拆了发髻,准备休息,忽然听见前院传来一阵笃笃叩门声,十分清晰,不疾不徐。
她望了玉茗一眼,玉茗道:“奴婢去看看。”
在这种时候还过来,赵曳雪心中隐约有了猜测,但是看见玉茗身后跟着的男人,她还是吃了一惊,冲天的酒气隔了一丈远都能闻见。
她惊疑不定地起身,道:“你喝酒了?”
北湛不语,朝她走过来,途中被屏风磕了一下肩膀,整个人踉跄几步,赵曳雪下意识伸手扶了他一把,下一刻,她就被揽入了满是酒香的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