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
人跟丢了。
沢田纲吉记得那个男人进得分明是一条死胡同,却无论找怎么也找不到那个人的身影。而那面封死了这条路的墙壁足足三米有余,下方没有适合攀爬或是借力的东西,就算经过训练也不一定能达到越过这么高围墙的攀登能力。
“还追吗?”沢田纲吉扭过头,看着在他身后逆光而立的太宰治。
对方微眯着眼睛,不知道正在想些什么。
太宰治沉默了半晌,最后摇了摇头,“现在的话,大概已经跑出很远了吧,没有必要再去找了。”
“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吗?”纲吉微蹙起眉头,“他刚才和稻森女士说了些什么,稻森女士看起来很惊讶的样子。”
“要我猜的话,说不定就是相田镇成呢。”黑发青年踱着步,晃悠到了他的身边,打量着这处漆黑而逼仄的小道。
“有什么根据吗?”纲吉问。
“不算。”男人耸了耸肩膀,语调平淡:“只不过,稻森惠子以前是个杀手,你知道的吧?”
最初在RicBar去寻找里美和由纪的时候,他们曾一起在通往地下搏击场的甬道里,碰见了手持白刃、脸上戴着银色面具的稻森惠子。
纲吉知道这个看起来温婉贤惠的女人并不如表面那般简单,但对她另一面的知之甚少,对她的认知仅停留在她是个使武士刀的杀手上。
“嗯,我知道。”纲吉点点头,“有关她的事情,你还有什么了解吗?”
“八年前的某一天,那个时候森先生还是个地下诊所的医生。有天他在门口捡到了受伤的稻森惠子,给她疗伤还给她做了整容。”太宰治双手揣在口袋里,默默地转过身。
八年前,又是八年前。
纲吉暗自轻叹了一口气。
那段时间,在港口黑手党这个组织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森先生帮助了她,并和她做了一个交易。交易是什么,我尚且不知,那个时候我并不在场。”这个黑发男人的眼神慢慢飘向了远方,“看来这些人全部都在某个环节的时候参与在了其中呀。”
“纲吉君。”他用着悦耳的声线轻声呼唤。
纲吉看向这个流露出一副笑盈盈表情的男人。突然觉得这个家伙又有什么毁天灭地的想法了。
“我有种预感,只要能够破开目前的局,我们就能知道【书】的碎片在哪里了。”他轻飘飘地说,又朝着纲吉歪了歪头,“要抓紧时间吧,纲君还要回家呢。你的伙伴都在等待你的回归吧?”
这个问题。
沢田纲吉有的时候并不想去思考,他很清楚自己正在逃避这个艰涩的问题。
和太宰治确认关系的那天晚上,他就躺在床上茫然了许久。辗转反侧,一次又一次地睁眼,最后转变为彻夜不眠。
他很清楚自己迟早是要回到自己原本的世界去的。因为他就是为了拯救那个岌岌可危的世界,才会来到这里的。
过客的身份注定无法改变。
要么拯救世界,回归世界。要么世界覆灭,因果链断开,自己最后也会随着那个毁灭掉的世界而消失。
太宰治呢?
倘若有一天,【书】的力量被集齐了那个时候,太宰又该怎么办呢?
纲吉望向这个笑容卓绝而夺目的男人,莫名地感到了一阵心悸。有什么复杂且浓稠的东西似乎将他包裹在了其中,他在那一刻变得有些无法呼吸。
但是,这种问题,迟早是要面对的。
“太宰,我”他垂下眼帘,刚刚张开唇瓣却又闭上了。
这个问题,他难以启齿,甚至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说起。
但是他的所思所想,似乎在那一刻被这个男人一眼望穿了。漂亮的鸢色眸子看过来,分明是在盯着他,却像是在审视着他的灵魂。太宰治伸出手,以手指微微勾动着他的指尖,最后他们变为了十指相扣。
“我不是说了吗,纲君?那天在医院楼道里的时候。”他的语调十分温柔,像是吸收了阳光温度的微风轻轻飘散过来:“‘你要对我负责的’。”
“这个世界没有任何让我留恋的东西。”这个男人慢慢抬起头,看向了一览无云的湛蓝天际,缓缓道:“所以纲君回去的时候,请把我一起也带走吧。”
“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他再度看向沢田纲吉,目光明亮的惊人,像是宝石一般在光线之下璀璨熠熠,“有你的地方,才算得上是‘家’。”
“家”这种词,前二十二年就像在了他的人生字典里丢失了一般,他不敢多想、也不敢去想。只是,说不定那碌碌无为、迷失着方向的二十二年,全部都是为了等待沢田纲吉到来的那一天。
人是为了寻求自我救赎而降生于世的。
无论是多么不值得一提的生命,都会有着自我的存在意义。
这是这个闯入他的世界的男人,教会他的、原本他可能花费一生也无法学会的东西。
“也向我承诺吧,纲吉。”他那头蓬松的微卷乌发在风中轻轻飘起。
沢田纲吉怔愣了许久,最后又像如释重负一般,渐渐展露出笑容。
先是欣喜若狂,尔后便又觉得有某种别样的使命感背负在了他的身上。而他十分乐意接受这样的使命。
“我保证。”纲吉说。他的目光灼灼,常被西西里风靡的天主教所熏陶的缘故,他不带丝毫犹豫地向对面的男人承诺:“以我的灵魂为誓。”
他们互相对视了许久。
视线交织在一起之时,就像是一道猛烈的闪电从天际划过,激荡过草原,点燃了丛林,引发一场无法控制也不可避免的火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