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1 / 1)

许尧臣满头大汗,腿肚子在抽筋的边缘徘徊。

厉扬跟他们就隔了一道玻璃门,专注的目光能给他二人后脑勺上一人开一个透光通风的洞。

这场球注定是打不痛快的。

事情说来话长,要追溯到许尧臣刚跟厉扬做交易的时候了。

厉扬这个人,活得相对讲究,一直有保持运动的习惯,挺注重革命的本钱。这一年半里,他回城的次数虽然不多,但偶尔有几次回来,也想让许尧臣陪着去打打球,却都被许尧臣以“在下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狗屁理由给拒了。

他说:厉总,你看,我这肢体怪不协调的,就是跟着你去了,你也玩不尽兴。

厉扬不强人所难,也不知道信没信,反正后来就没喊过许尧臣了。

许尧臣给自己立起一个弱鸡人设,内里是不想时时处处伺候大爷,烦得慌。

他没拿钱也没伸手要资源,了不起是把厉扬当个挡箭牌,拍着良心说,他觉得自己跟厉扬还算平等。

没成想今天撞枪口上了。

平心而论,厉扬不是个特别事儿的人,私底下多数时候都表现的不像个上位者,挺接地气的。但别的事都行,就是不能敷衍他,各方面的敷衍都接受不了,只要让他知道,那准是雷霆之怒。

许尧臣不怕厉扬发火,可他不想面对之后的烂摊子。

刚才走到门口时候他就隐隐觉得要完,可侥幸心理作祟,感觉命运会让他们和厉扬擦肩而过。

也确实,命运没让他们正面碰上,但却让厉扬在经过时看见了他矫健的身姿,那潇洒利落的反手球,跟“肢体不协调”没有半毛钱关系。

可摄像机跟在后面,他和顾玉琢谁也不能漏半个字,只能硬着头皮打。

这一激动,全身肌肉都紧张,立马四体不勤了。

“咣当!”

球飞来,许尧臣没接住,这球也刁钻,擦着球拍冲上来,他躲闪不急,被球正中鼻梁骨。剧烈的酸痛让许尧臣眼窝一下就湿了,他捂着鼻子搁下球拍,手心里一热,心想,真出息,第一次真人秀就展示血染的风采了。

顾玉琢让他吓了一跳,球拍一扔过来扶住他,“搞什么你,还能让球砸着!我看看。”

“没事儿,我洗洗去,”许尧臣手往回压,“流鼻血了。”

镜头拉近,把两人脸上的毛孔都拍的清清楚楚。这种意外事件将来播出时都有可能成为话题点,跟拍导演当然不能错过,但也不能为了抓话题把受伤艺人的治疗耽误了。

后面导演出镜了一条胳膊,喊人、推门,引着许尧臣和顾玉琢往外走。

外面,厉扬已经走了。

许尧臣视线绕了一小圈,没看见他人,心里突然压了个小疙瘩,不痛快起来你。

顾玉琢跟着许尧臣去洗手间处理糊了半张脸的血,他边洗边摸鼻梁骨——还行,摸着是没断。

“能不能行啊,那谁,白雪,要不叫救护车吧。”顾玉琢急得像个热锅上的猴,在许尧臣旁边直打转,转完了扭头叫跟拍导演,“他这看着血止不住啊。”

“救护车还得等呢。”白雪在门外也着急了,“许老师能走么?能走坐我们车去,司机在外面等着呢。”

许尧臣对这俩人也是无语,正要开口,余光里瞥见门外有人把白雪拉到一边小声交待什么。

他抹了把脸上的水,接过顾玉琢递来的纸,再一转眼,就看白雪让摄像停了拍摄,“抱歉啊许老师,是我们的疏忽——面部受伤可大可小,咱还是去医院检查检查?”她侧身让开道,“那边都安排好了,不耽误后面录制。”

机器关了,对方话也撂下了,许尧臣要再说不去,那就显得装腔作势了。

“行啊,那就走吧。”他拿纸把鼻孔一塞,手往旁边一搭,“小玉子,扶着。”

顾玉琢很做作地扫了他一眼,“来,娘娘,小心动了胎气。”

许尧臣:“……”

您可够入戏的。

白雪神情松弛下来,在许顾二人出去后,她又抓紧回了通电话,把方才许尧臣受伤的始末快且仔细地向对方汇报过,这才小跑着出去跟车。

停车场的阴凉下,厉扬熄灭了手里的烟蒂,平视着节目组那两辆车火烧屁股一般飞驰而去。

医院里,许尧臣被提溜着拍了片子,见了专家,折腾完,专家说骨头好着呢,休息半天保准又是个精神小伙了。

换句话说,再晚点儿来,你老那红印都看不见了。

白雪站旁边笑眯眯的,一颗心安稳地揣在胸膛里,看许尧臣的目光如同看一只临盆的大熊猫。

顾玉琢贱不拉几地用胳膊肘捅他,“我有理由怀疑是厉老板动用了私人关系。”

许尧臣用关爱傻子的眼神关爱他兄弟,“就是他,怀疑个屁。”

顾玉琢惊讶,“真爱了?”

“他那是怕我脸受伤,”许尧臣满不在乎地往椅背上一靠,“他宝贝的,就是我这张脸。”

没有人知道,许尧臣连鼻梁上那颗细小的痣都和厉扬那心肝儿生的一模一样。

姓厉的,可怕他有点闪失了。

——万一毁了容,他去哪再找这么一个高仿人偶。

一切检查结束后,才开始补录许尧臣进医院的镜头。补录也简单,远景近景拉几次就算完事了,白雪说到时候后期配字幕,镜头少也不要紧。人都受伤进医院了,照顾不到镜头,观众们大多能理解。

从医院出来,顾玉琢请许尧臣去吃了顿贵得龇牙的素菜,吃完,这一天的拍摄也接近尾声了。

回到澜庭,许尧臣去物业拿回来一个外卖包。进门,他连拆也没拆,直接死狗一样往沙发上一瘫,不动了。

镜头推远,白雪宣布结束,许尧臣收工了。

澜庭偌大的房子一下空旷起来。

赤红的残阳被沉郁的蓝黑逐渐吞没,落地窗外的霓虹映亮了半边城市。

许尧臣在晦暗的光线里盯着茶几上那外卖包,厌恶的情绪汹涌而至,让他反胃。

真下贱,他想。

他贱,厉扬也不遑多让。

他手机躺着厉扬发来的消息——

“小刘把冰袋和药放在物业了,按时用药,别不当回事。”

一张脸罢了,许尧臣想,他还真执着。

可是,执着于皮相的人,大多都没好下场呢。

他闭上眼,仰头靠在柔软的沙发枕上,心里腾起一种莫名的,近乎变态的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