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易的卖相比彭犀还要好,他身形颀长、肤色白皙、三绺长须,年轻时必然是一个美男子。即使是现在,单看外表也不容易让人讨厌,甚至还能骗到几个无知的少男少女爱慕他。
乌易出身不算高,却能入得了纪炳辉的法眼还活到了现在,又上了公孙佳的黑名单,本事当然是有的。公孙佳把他列上了名单,对他的能力也有个评估,也没有晾他,也没有迎他,自自然然地将他当做到府里来的普通官员接见了。
也就是在公孙佳常用来见外客的小花厅,公孙佳对乌易说:“乌司业?坐。”
她这一样倒让乌易吃不准了。乌易设想过两种待遇无非是:一、冷落,二、热情,中间选项是没有的。最糟糕的情况是不得其门而入,压根就没人搭理,他已做好了实在不行就跑去霍云蔚府上投诚的准备了。
公孙佳这不冷不势、不咸不淡的态度让乌易不太好接话,他压根看不出来公孙佳的情绪,也就无从决定自己接下来要怎么应对。
坐了之后他有点不知所措了。
这时,一个其貌不扬的少女发问:“不知司业来拜访君侯有何要事?”
公孙佳身边明面上的人早就被人摸透了,乌易也就知道这个是单宇,这个小姑娘有多少本事他还不能确定,但是姑娘她爹是个有名的缺德鬼。乌易客气地道:“有件事情要请丞相示下。”
单宇回望公孙佳,公孙佳问道:“何事?”
乌易听她问了,稍稍松了一口气道:“下官忝为国子司业,是因蒙纪司空拔擢,本不该落井下石,然而司空所做所为,下官实难容忍。欲上本告发,又恐怕您误会,是以登门求见。”
“误会什么?”
“下官并非为了谄媚,又或者见势不妙、改换门庭,实是看不惯司徒所做所为。”
公孙佳轻笑一声:“你公公说了这许多,纪炳辉究竟做了什么?”
“豢养死士!”
公孙佳的瞳仁缩了一下:“哦……他也是那个年月过来的,手上有几个私兵,干点脏活也不意外。要是为了这个,你可以放心,你的恩人还好好的。”
乌易急切地说:“并不是寻常的私属!就是刺客!您忘了在大军之中遭遇刺杀的事了吗?!”
单宇、薛珍等人齐齐惊呼,阿姜手中的拂尘落了地:“君侯?”
公孙佳神色不变:“果然是他。”
乌易说了这许多,又哪里会是坦荡无所求,他就是见势不妙想要改换门庭。当然这个门庭不是那么好改换的,但是乌易不在乎,总比被纪炳辉连坐了强。乌易之前不觉得纪炳辉会有问题,纪炳辉稳得很!直到章熙把纪氏册为贵妃!
乌易心里已经在谋划出路了。
他是国子司业,是个读书人,是清流中人,干了这等事,在同行里会被鄙视,京派望族那里是不要想了,他们不骂他就不错了。虽然从赵司徒开始,京派的人已经讨厌了纪炳辉好几年了,可他们更讨厌他这样背叛恩师的人。
钟家,不敢想,这家跟纪家的仇太深了!而且不太讲理!谁知道会不会听他说完就一个迁怒,反手把他砍了?霍云蔚倒是走文官的路子,可是有一个极大的缺点。
挑来挑去,他选中了从公孙佳这里突破。因为公孙佳这里绝大部分是她爹留下的旧部武将、她自己几次出征带出来的中低层的将校,文官?几乎没有!
做为一个入了政事堂的人,她如果想要自己的势力,就必然要构建自己在文官中的势力。哪怕做不到像赵家那样的盘根错节,她也得有!霍云蔚的大缺点就在于此——他有文官班底!
乌易来找公孙佳,为的就是一个“物以稀为贵”,将来必要做中流砥柱的。在纪炳辉那里,是真的不好混!纪氏人多!
然而公孙佳不热情,也没有许诺,这让乌易有点后悔,又无法回头——背叛了纪炳辉、再从公孙佳这里走了,前途就完了,命也只能没有。他只能硬着头皮说了下去。
作为一个能够参加纪炳秘谋的人,乌易知道的东西真不少。比如养死士、派刺客,再比如一些卖官鬻爵的事。
公孙佳冷静地问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乌易不怕她不接话,就怕她不吭声,闻言,终于说出了自己准备好了的词,苦笑道:“司空豢养私兵,下官是知道的,从未想过告发,因为他是我的恩师。豢养死士,下官也能当不懂。朝廷上争势,什么手段都会有的。可刺杀您的时候,您还在军中啊!这有损社稷的事,下官每每想起,真是五内俱焚、夜不能寐!
如今您既然动手了,倒是帮下官做了决定,免得下官再犹豫了。司空,不能再留啦,纪氏,更不能留!打蛇不死反成仇。若让他们翻了身再来害您,那是社稷的损失!”
公孙佳道:“你无凭无据这么一讲,他没死,你先死了。”
“下官有证据,”乌易放心了,“只要您需要。”
单宇忍不住了,说:“是您需要吧?君侯要收拾纪炳辉,做的已经够了,倒是您,红口白牙的瞎说,人人都得瞧不起您。”
公孙佳道:“阿宇,嘴巴歇一歇。”单宇嘟起了腮。
乌易已经豁出去了,捧着一本自己写的纪炳辉不法之事的本子跪在了公孙佳的面前:“下官愿意为您揭发纪炳辉!还请您看在下官一片赤诚,为国为民,不要以为下官这是什么诡计。”
公孙佳认真地对乌易说:“你是得自己站出来,把你知道的都抖出来。”
“是!可是下官怕不等说完,他们就会取下官的性命。”
公孙佳道:“只要你说的是真的,纪炳辉就再也没有本事动你了,纪家也没有人能够动你。”
乌易道:“不然!纪氏所恃者非止家族兴盛、满门簪缨,他们现在翻身的底牌是陈王,是贵妃!只要陈王还在、陈王的儿子还在,您就是危险的,下官的处境就更危险了!陈王还是陛下的长子!设若陛下有什么意外……”
“大胆!”公孙佳说。心里却想,一个乌易就敢说皇帝的生死,纪炳辉平时在家里都说了些啥?
乌易乖乖地低下了头,不说话。
公孙佳道:“你去准备吧,只要你惹到了纪炳辉,我就不会让你有性命之危。”
乌易咬牙:“还请丞相示下。”
“你还得对朝廷说——你虽对得起朝廷了,可是对不起恩师,所以要归园田居,以示不求富贵,只为公道。纪炳辉落难了,你得养他。纪炳辉要是死了,你得发送了他。这得委屈你一阵子。”
乌易双眼一亮,伏地叩首:“遵命!”他知道这一局,盘活了!心想:投她是投对了!就冲这份安排,一下子什么恶名就都能洗白了。接下来她要是用自己,那自己配合演个戏,依旧是个正人君子,她自己个儿也是个慧眼识英、不计前嫌、丞相气度。
公孙佳道:“扶司业起来。司业在我这里,不必有太多的礼数,总扶人起来我也吃不消呀,处在从容就好。”
乌易诚心地说:“愿效犬马之劳。”
“你是人,我喜欢看着我眼前的人都活得像个样子。司业,接下来就拜托了?”
乌易眼泪鼻涕一齐掉了下来,哽咽道:“是。下官、下官,害!路遥知马力,您且看我施展!”
“来人,送司业出去。”
乌易满意地走了,公孙佳甚至没有看他的那本册子,整治纪炳辉的把柄足够了。再多一些,也不足以把姓纪的全杀了,不满十六的男丁以及女眷都是流放。把条件再收紧一些,七十以上、七岁以下,也不好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