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洛祈从来都没有想要她这样,他只是生气,气如果不是因为这次的意外避无可避了,那他是不是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件事。
他不问,她就不说。
明明事关生死,尤其是一想到之前她跟着擎远出去调查地下研究所的那些天。
但凡有哪次因为不可避免的情况,她刚好在遇到危险的时候身体被迫陷入沉睡。没有别的人救助,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那那个时候她该怎么办,他又该怎么办。
一种突来的后怕感袭来,越想越气,于是刚刚好不容易才涌起来的同情瞬间又被怒气压了下去。
洛祈一拉被子蒙过头,连脸都不想露了。
而旁边,刚见他表情松动,想再说几句的余初:???
吃了个闭被羹,余初认真反思自己到底哪里又说错了的同时,接下来的日子,她为了洛祈的病情能够更快地调养好,再不敢乱说一句话。
就每天守在他住的病房里,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听从医生的话照顾他。
而洛祈心里也装着事,他直觉余初瞒着他的一定是无比重要的,所以一直担心的同时,他也在努力配合着医生的治疗迫切地想要早点出院。
这一晚,医生全方面地检查了一番,确认了洛祈的身体已经养好,告诉他们明天就可以办出院手续后。这些天一直都没再怎么说过话的两个人终于又面对面坐在了一起。
余初其实有点慌,因为根据之前她说的那些洛祈做出来的反应,她直觉今天晚上一过她可能会让洛祈被迫延长在医院的住院时间了。
但后者的视线一转不转地看着她,而且……洛祈那么聪明的人,即使现在不说,以后他也肯定都能猜得到。
她有些怅然地叹了口气。
说起来这些天洛祈都不怎么理她,她心里其实超难过的。
余初脑子里闪过无数个乱七八糟的想法,最后还是洛祈拿装了温水的杯子碰了一下她的脸,她才回过神来。
然后她开口,病房里的气氛瞬间冷到极致。
“你说什么。”
床上,洛祈这些天脸上好不容易养出来的一点红润此刻被惨白完全替代。
他的双眸因为听到震惊的消息而扩张,就连嘴唇都不受控制在微微发抖。
见他反应这么大,余初心里不由自主慌了起来,她站起身:“你,你别这样啊,你这样,我都不敢继续说了。”
然而洛祈却是听不到她说的,他身子一晃,冰凉的手握住她,声音艰涩,“你把刚刚的话,再说一遍。”
余初抿了抿唇,低下头,“我……”
“什么叫做,再过不久,你就会离开了?”洛祈红了眼眶。
“是可能,可能会离开。”她不敢对上他的视线,小声纠正。
“余初!”
余初被吓了一跳。
洛祈压抑着心底不断翻涌的情绪,凝视着她,眸中映着血丝,“不要再骗我。”
后者闻言沉默。她感受着手里的冰凉,伸出自己的另一只手覆上去,暖了一会儿,她把洛祈的手轻轻塞进被子里。
洛祈却不肯松开。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觉得这事说来其实也挺可笑的。
“在之前被救出研究所之前,这种状况其实就已经出现了,”她回忆着,“大概是9岁的时候吧。”
在那之前,她每天因为不断地被注射各种实验药剂,不同的药性在体内混合反应,整天整天的疼痛和难受让她根本做不到安然睡去。
只有在身体已经到达承受的极限,或者是有别的压制药剂注入,她才能勉强地进入浅眠,身体被强制的放松。
而从每天必须要进入一定睡眠时间的副作用出现后。那段时候,是她在暗无天日的地下研究所里,每天都所全心期待的事。
睡着了,就不会感觉到疼痛,什么事都不会想,什么动静都不会吵醒她。不睁眼,就可以假装自己没有承受那一切,而在她沉睡时,就连实验的反应身体也依旧可以做出。
那时,她想,这样的时候要是能再多一点,该有多幸福啊。
她每天会因为新一天的到来,在疼痛中苏醒。
每每看着凹凸不平的石壁,恍惚间,她都会在心里默默地计算沉睡时间的到来。
直到最后,她逃出了那个囚禁了她小半生的地方,再后来,她来到了白恒星……
她后悔了。
从前的一切早已湮没在时间的长河中,没有那些先前实验的材料,重新研制出可抑制的药剂简直如白日做梦。
更何况,她也没有专业的团队可以为她做这一切。
在她13岁的时候,副作用的固定时间是8个小时。
后来到了16岁,时间延长到了12个小时。
17岁的时候,帝国研制出抵抗药剂,副作用消失。
而23岁的时候,她又回到了13岁。副作用时间是8个小时。
16岁的时候,副作用的时间延长到了12个小时。
17岁的时候……
与上一次的17岁不同,或许是中间缺少了哪个步骤,又或者是发生了什么其它意外。
也许会一睡不醒的念头越来越重,她大概能感觉到,那时刻钳制着她,若有若无,缥缈却又无比清晰的枷锁。
那是一种预感。
预感到,18岁的时候,她可能真的要当一次童话里的睡美人了。
只是,睡美人有王子的亲吻就可以再度苏醒,而她,大概永远也醒不过来了吧。
其实以前在天琉的时候,她也有过这样的感觉,可那时感觉还没有那么强烈就已经被扼杀在了摇篮里。
偏偏到了白恒星,她终于看到了以前哥哥口中所说,人世间的美好与灿烂。可是她却再没有多的时间了。
想混混日子,是因为她知道自己的身体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就会永远陷入沉睡。
也许是18岁,也许是32岁……在现有的光阴下静静等待着终止的到来,她有过惶恐,但细想之下,自己好像也不是没有经历过比这更糟糕的事,最终的,也不过就是一个彻底归于平静罢了。
直到后来认识了凌云,认识了易莎她们,认识了车主任,认识了洛祈……
她从一开始的要保护自己的弱点不能让其他人抓到软肋,到后来必须要隐瞒自己的病情不能让心里有着她的人伤心。
她甚至都已经提前做好了打算,在她彻底地陷入沉睡前,她会把事先录好的视频定好时间发给所有人。
告诉他们,自己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家人,回到了新家,然后……
然后她其实也没有想好。
好像没有什么理由,是可以让他们忘记她的。
但总能找到理由,让他们可以不用担心她的未来。
宇宙消失了谁都会继续运转,他们也是。
总归是会慢慢淡忘的。
她希望。
哪怕心不甘情不愿。
以及,每天纠结在生死之间,恐慌着意外和明天究竟哪一个会先来的……
她一个就够了。
“所以在你17岁生日的那天,你就已经做好一切的打算了?”洛祈紧攥的手在她的手腕留下红痕,声音带着哽咽。
余初低下头,浅浅的眸光垂落。
其实,比那天还要早。
而洛祈一想到生日的那一天,白恒星上,宴会之中,余初抱着他撒娇,说不想长大。
一瞬间,以往全部的记忆如潮水般在脑海涌现。
回想着过往的一桩桩一件件,他心口痛得抽紧,眼眶通红,声音沙哑而含着无数委屈:“所以你之前做的那些,全都是提前在为离开做准备?”
从一开始突然要把他们两个的光脑账户绑定,此后名额下的所有资产可以互相共用。
再到每天迫切地把自己会的如数教给他,一边说着技多不压身,一边手把手带他跟不浪磨合。
后来知道他不爱与旁人交心,往常连床都不愿意下的人,却主动拉着他,跟着几个院的人每天照面打好关系。
……
“还有赵贺庭?”他的眼前已经一片模糊,氤氲的水雾在灯光下泛着光。
莫名的,余初鼻尖一酸。
十几年没再哭过的人,却因为这一句话眼眶热得紧。
她的头更低了,抿了抿唇,没有回答。
而看到她这个反应,洛祈觉得自己之前那一年多活得就像是个白痴。
明明这一切他之前都有所察觉的。可为什么当时那么轻易就被她一笔带了过去?
他只是想要她开心,想要看她每天吃得饱饱的,然后慵懒地躺在床上肆意打滚。
她不用强迫自己变成大人,在他眼里,她可以一直做一个还需要别人照顾着宠着的傲娇小孩。
想要什么自己都可以给她,然后把现在全部的美好都堆积在她所能清楚记住的记忆里,再把以前的那些黑暗全部赶出。
可现在,这都算什么?
更诛心的是,她甚至还体贴地给自己找好了下家。
“出去。”
余初抬头,眼眶有些红。
她站在原地不动,然而床上,洛祈转过头,重新躺回去后就拿被子完全盖住了自己。
余初站在床边张了张嘴。
但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还伸在空中的手无力垂下,她看着那没有起伏的大包,抿了抿唇,最后还是转身走出了病房。
靠着外面的墙面缓缓坐下,余初歪着头两边看了看。
此时长长的走廊左右都没什么人,只是偶尔有几个护士小姐姐着急地拿着药品经过。感受着墙上的微微凉意,她把下巴靠在膝盖上,像一个被抛弃的小动物。
“咔哒——”
病房的门被从里面打开,眼眶红着的洛祈从里面出来,蹲下身抱起了已经睡着的人轻轻放到床上。
他伸手摸了摸余初带着点凉意的脸,将被子给她掖好,然后便静静坐在床边看着她。
病房里安静得出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