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通知了,杜圣兰贸然去救人,出了意外她心难安。但如果不说,假设对方真的和杜圣兰有关系,日后杜圣兰知道此人被处死,恐怕也难心安。
杜圣兰沉默了一下:“说说具体情况。”
“负责调查家族内鬼的是杜北望一脉,处死的决定是前天下的,会在四日后执行。”
也就是说他如果要救人,没剩下多少时间。
杜圣兰:“怎么会拖这么久?”
依照杜家的处事效率,应该会即刻处死。
裴萤深吸一口气:“杀鸡儆猴。据说杜家要将人带去凶牙坡,扔进魔渊。”
南域灵气充裕,凶牙坡就像被遗忘的一片地方。数千年前,一位邪魔战将陨落在此,尸骨经过千年风化,远看像是一颗犬牙,由此得名凶牙坡。
受邪魔尸体污染,周围形成一片沼泽,曾经有修士好奇进入,想看能不能捞到魔将生前留下的宝物,结果根本无法从沼泽出来,同伴想尽办法也拉不出他。这位修士在里面哀嚎了七日,身体一点点被魔气侵蚀,魂飞魄散。
这片沼泽后来被称为魔渊,但凡进入者,无不是遭受剧烈折磨最终身死道消。
“如果你需要帮忙,随时告诉我。”撂下这句话,裴萤转身离开,留给他单独思考的时间。
杜圣兰一个人站在原地许久,闭了闭眼:“长宁叔。”
裴萤并不知晓是自己和杜北望做了交易,让对方去偷藏书阁,但有一点她阴差阳错说对了,即将被处死的这个人的确和自己有渊源。
赵长宁是杜家的教习,也是唯一对他表露过善意的人,杜圣兰那时候会亲切地称呼对方为‘长宁叔’。
他凝聚出剑气的那一年,因为年纪尚小没有得到及时的引导,出了岔子,是赵长宁及时发现,帮忙梳理真气。后来因为修炼《幽兰心法》,需要吞噬大量天材地宝,可当时杜圣兰并不知道,因为在家族不受待见,修炼资源被以各种‘合理’的理由克扣,险些把丹田练废,赵长宁以为他是走火入魔,送来一瓶绝佳的疗伤丹药。
灵丹妙药确实起到了缓解作用,再加上强大的意志力,杜圣兰硬是扛了过来。
按理说,杜圣兰应该对其感恩戴德更加亲近,但赵长宁总给他一种怪异的感觉。幼时说不出原因,稍微大些这种感觉愈发强烈。
所有人对赵长宁的评价都是憨厚,稳重。
可杜圣兰认为不是,他练功出岔子那回,第一个赶来的是赵长宁,赵长宁不会知道,当时他虽然瞧着是昏迷状态,意识却是清醒的。他听到有人进门,来人迈着不紧不慢的脚步,随后自己在服用丹药后彻底清醒,对上的却是一张满是关切的脸。
杜圣兰当时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他好像,在演戏。
故意伪装成焦急的模样,否则不会是那样从容的脚步。
后来拜师斩月山,杜圣兰便很少再回杜家,和赵长宁之间自然也就淡了联系。
无论如何,这些只是怀疑,他欠赵长宁一份恩情,不好不还。对方无亲无友,不会有人来搭救,杜家也不会派太多人押送。倘若自己出其不意,偷袭下救个人应该不是问题。
真正的问题在于……杜圣兰眯了眯眼,存有疑虑:“长宁叔,是真的要被处决了么?”
那人粗中有细,不该会被安上莫须有的罪名才对。
何况赵长宁待他不错族中人尽皆知,没有足够的证据,杜北望一脉按理不会轻易处置落下话柄。
杜圣兰在林中抱剑静坐一夜。
翌日过去许久,裴萤见他还没回仁义堂,连忙来到树林,只看到石头上剑痕留下的字迹:去去就回。
……
从仁义堂到凶牙坡,有多条途径可以到,水路,兽车等等。逃亡的这些日子里,杜圣兰改头换面的本事早就登峰造极,想找到他并不容易。
裴萤考虑要不要找无可为赶去凶牙坡支援时,一道低沉的声音突然传来。
“杜圣兰呢?”
裴萤抬头一看,见到熟悉的青面獠牙面具,惊讶地站起来:“你不是在圣坛?”
顾崖木:“我非裴家人,印记在我身上留不了多久。”
观摩石壁令他受益匪浅,对稳定身上的伤势也有好处,可惜圣坛早早将他排斥出来,为了不引起注意,顾崖木撕裂空间回来。
懒得解释他太多,顾崖木重复先前的问题:“杜圣兰在哪里?”
裴萤三言两语说了事情经过。
顾崖木清楚搬空藏书阁的元凶,但也能猜出这个被推出来的人一定和杜圣兰有着渊源,否则对方不会离开。
裴萤想了想:“我不建议你跟过去。”
一旦交手,顾崖木的身份随时会暴露,容易引来更大的危机。
望着似乎突然间变得空荡荡的仁义堂,顾崖木沉默半晌,明月高挂时,他有了决定。
……
清风,明月,三千里路。
杜圣兰现在都占齐了。
不久前,他刚刚御剑走完三千里路,正休息恢复元气时,传讯符忽然变得滚烫。这上面只留下过顾崖木的传讯印记,想也知道是那头龙在找他。
山林里多野兽,有时候一点动静都能引来狼群。杜圣兰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激发了传讯印记。
一阵低喘虚弱的声音传来:“杜圣兰,是我。”
杜圣兰一怔,这不是裴萤的声音?
“顾崖木被圣坛提前送出,身份泄露动静闹得很大,你快来救他……”裴萤压低声音:“我们想逃去金禅寺,需要你的帮助……”
“顾崖木重伤,你快回来。”
仁义堂。
同一轮明月下,顾崖木瞥了眼远处练刀的无可为,裴萤补充:“无可为也快不行了。”
杜圣兰那么重情义的一个人,让他在有渊源的人和救自己之间二选一,顾崖木担心筹码还不够,只能拼一下数量。苍白修长的手指点了点桌子,裴萤看到充当烛台的雪花狮子,无奈胡诌:“两只雪花狮子妖丹碎了……”
顾崖木瞥了眼屋檐。
裴萤吸了口气:“还有你之前救下的那窝小妖兽,为了带着它们逃亡,我也被打吐血了。”
“你在哪里,我们需要你……”
游氏兄弟俩在院中互相比划,制造出兵器交接的动静。
传讯符内的声音引来居住在附近的铁皮狼,杜圣兰再次御剑腾空,揉了揉眉心:“真的吗?”
裴萤张了张口,实在不知道怎么继续卖惨,对着顾崖木耸了耸肩,示意自己尽力了,随后将传讯符递过去。
顾崖木接着说道:“救我,我快死了。”
杜圣兰:“……”
两人仿佛隔着无形的空间进行一场拉扯对峙,山里的铁皮狼嗷嗷叫唤,杜圣兰盘腿坐在剑鞘上,仰头望着月亮。
良久,顾崖木率先打破冗长的沉默,他那一向平静沉稳的声音放得很轻,像是怕惊扰到一只瑟瑟发抖的幼崽。
“别去……”
他说,杜圣兰,别去。
顾崖木可不相信杜青光会任由一个对杜圣兰好的人,在杜家安稳度日这么多年,指不定有什么阴谋。
元气耗损过度,此刻杜圣兰如纸的面色上却浮现出一丝血色。
顾崖木:“我了解你。你不想拖别人下水所以单枪匹马,但这世上没有一种关系是能完全计算清楚的。”
他冷酷地陈述现实:“你身死,没人给我疗伤,我迟早也得死,鸿蒙源宝会落入杜家人之手,你是有多蠢才会做这样的买卖?”
杜圣兰:“我……”
顾崖木:“现在就回头。”
杜圣兰:“我……”
顾崖木:“我在仁义堂等你。”
杜圣兰一口气说完,再不给对方打断的机会:“我是去找天机道人。”
老天都像是在证明他所言非虚,嗷嗷的狼嚎不见了,山顶多出一只巨大的狐狸,九根尾巴在月色下尽情舒展。
不久前天机道人突然心有所感,杜圣兰要来找自己。它还要靠着对方解除血咒,当然不能怠慢,亲自到附近迎接。
雪白的残影在空中一跃,狐狸飞到杜圣兰面前:“怎么不见龙君?”
注意到发光的传讯符,天机道人试探道:“龙君?”
那边顾崖木沉默了一下:“你们继续。”
传讯符灭了。
狐狸一脸纳闷,突然听杜圣兰说:“有件事想请教您。”
因为血咒一事,天机道人的天平现在是朝自己倾斜,哪怕得不到答案,也不会轻易害他。如果没什么大问题,从石淮镇去凶牙坡,走水路也能赶得及。
蓬松的尾巴甩了一下,杜圣兰忍不住盯着大尾巴多看了几眼。他第一次见到传说中九尾狐,以往天机道人最多只展露出一根尾巴。
天机道人答非所问:“闭关挺好的,我还要回去继续闭关,记得帮我恭喜龙君,坐上裴家家主的位置。”
字里行间显然是知道绝杀殿殿主和裴家的关系。
杜圣兰唇瓣动了动,想说些什么。
天机道人打断:“对了,那日青台山的卦,面向所有人。”留下很有深意地一句话,狐狸踏空飞走。
青台山卜卦。
杜圣兰手指轻轻抚摸着剑鞘,过了好一会儿,低声道:“不远游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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