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低哑的嗓音在她耳畔边响起,带着温热的气息,缓缓铺洒在云缨白嫩的耳尖,很快染上一层淡淡的粉红。
裴忱扶着她的肩让她起身,云缨跪了太久,这会儿双腿有些麻木,一时没有站稳踉跄几步,被男人坚冰般的手臂圈住腰肢,往他怀里一带。
偷觑着两人的众多宫人瞬时愕然瞪大眼,在他们心中,新帝对待亡国公主,即便不是想法子折辱,也不该是如此亲密的模样。
而被众人暗中揣测的云缨,此时整个儿被裴忱圈在怀里,脸颊被迫靠在他宽阔的胸膛上,脑袋还有些发懵。
她回到皇宫已经快有一个月了,起初几天还会偶尔想起他,直到后来忙着规划自己往后的日子,渐渐的也就把他放下了。
云缨本就只是情窦初开,对裴忱算不得有什么多深厚的情谊,仅剩的那点兄妹之情,也被那日他冷淡的态度消磨掉许多。
她自然也不会怨恨裴忱,毕竟感情之事不可强求,他们二人只能说是有缘无份了。
只是没想到,再次相见时会是这样一副光景,叫云缨有些恍惚,又有些畏惧。她贴着裴忱的胸膛微微抬眸,正对上他那双半垂着的漆黑眼眸,里面充斥着许多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那被他压抑在深处的浓烈情感,无端让云缨生出些害怕。
心底隐隐约约觉得,他似乎哪里有些变了,但要具体说,又答不上来。
云缨匆匆垂下眼睫,不敢再与他对视,转而伸手推了推他,本以为他会顺势放开,却没想到,横在腰间的手臂蓦地收紧。
“阿缨。”嗓音低哑。
被他紧紧箍在怀里,云缨几乎要喘不过气,眼角都沁出了泪珠子,挂在莹润的睫尾上,要掉不掉的。
见她这般,裴忱薄唇微抿,环住纤腰的手稍微松了松,随后伸出另一只手,用指腹在她的眼角轻轻摩挲,卷走那滴晶莹的泪珠。
或因是他指腹过于粗砺,加之阿缨的皮肤娇嫩,明明力道放得极轻,那莹白的肌肤仍旧是染上淡淡的绯红,缓缓晕开。
阿缨在他的怀里,明艳动人。
喉结滚动,裴忱克制地移开视线,搂抱着她纤细软腰的手掌忍不住收紧几分,复又被他略显艰难地微微松弛力道。
裴忱闭了闭眼,脑海中却控制不住地,不断浮现各种不该有的念头。
他的喉咙干涩,喉结滚了又滚,缓缓哑声道:“阿缨,你先回自己的院子,等我处理完事情来找你。”
末了,声音忽而放轻几分,补上一句:“好不好?”
他在询问她的意见,未来的九五至尊,今日搅乱血洗了皇宫的男人,在询问她这个亡国公主的意见。
听到他算得上是温柔的语气,云缨的长睫轻轻颤动,宛如一只被惊扰到的蝴蝶,对冥冥中蛰伏的危险极为敏感,振翅欲飞,慌乱地想要逃离。
然而她竭力控制住自己站在原地,硬撑着同他平静对视,旋即轻声问出心底的疑惑:“为什么?”
为什么那日要冷眼赶她离开,如今又是这样一副态度,不过才短短一月,就发生这么大的转变。
她的话骤然打破裴忱方才的旖旎念想,他垂眸沉默下来,眼睑覆上了一层浓重的阴翳。
微风拂动,殿内浓稠的血腥气随之弥漫开来。
闻到味道,云缨脸色有些泛白,侧眸瞥见殷红的血液从金阶之上缓缓往下流淌,她全然不敢想象,昔日肃穆的未央宫内,如今会是怎样一副残虐的景象。
而这一切,全都指向面前的男人,那个在她幼时记忆中,清风霁月的哥哥。
裴忱清晰地捕捉到,阿缨眸中一闪而过的惧意,是针对他的。
想起曾经总是软绵绵同他撒娇的小姑娘,裴忱的下颌逐渐紧绷,脸色亦沉了几分。
“荆一,带阿缨回去。”他的语气比起方才,明显要冷淡些许。
荆一低头应是,随即行至云缨身前,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一板一眼道:“姑娘,走吧。”
冷硬的声线传入耳里,云缨抿着唇,视线掠过他,望向裴忱,然而男人已经转过身,目光不再看她,只留给她一个冷峻的侧颜。
朱行业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边,神色恭敬地汇报事务,其中“密道”二字,轻飘飘落进云缨耳廓。
天色阴沉沉的,在回小院的路上时,偶尔一阵风吹过,那股子冷意几乎钻入骨缝,云缨纤细的身形有些发颤。
除了荆一,她身后还跟着几名管事嬷嬷和宫婢,全都是裴忱指派来的,美名其曰是要照顾她。
几人汇集而来的视线,仿佛让云缨所有的心思都无处遁形,一回到熟悉的小院,她就直直地走进屋子里,转身阖上门,暂且隔绝了众多目光。
外面很安静,云缨知道他们都没走,约莫全守在院子里。
此时此刻,她宛如一只被关进牢笼的娇弱猎物,逃脱不成,只能在昏暗中,静静地等待捕食者的到来。
午时云缨到院子里用了饭,是前所未有的山珍海味、珍馐御膳,然而顶着众人的目光,她只匆匆吃了几口便放下银箸,回了屋里。
等到晚饭时,她蜷缩在床榻里边,说什么也不愿意吃饭了,总归之前在宫里也用不着晚膳,现下亦算不上很饿。
宫人们捉摸不定新帝对她的态度,不敢逼迫她,只好讪讪退下。
云缨被困在这小小的屋内,什么事也做不了,只能窝在被褥里,脑中思索着密道一事,还有她藏在出口处的包袱,不知有没有被发现。
大约是今日受到了不小的惊吓,没多久睡意袭来,她的呼吸逐渐均匀绵长。
夜色清寂,月华穿过窗柩浮起朦胧亮光,床榻上的姑娘闭着眼眉心紧蹙,神情隐有不安。
云缨陷入了一个梦境,梦里她并没有在长明寨安稳度过八年,而是依旧在宫中长大,再见到裴忱时,便是今日在未央宫外的场景。
她后来被封为皇后,万人之上的尊崇地位,却被一条金链牢牢锁住脚裸,困在坤宁宫内,一步也不得外出,见不到天日。
虽然有众多宫婢服侍,裴忱亦会日日来看她,待她极为温柔,但云缨仍旧郁郁寡欢,甚至多次欲要自刎,却都被人拦下,然而没过几年,便病逝了。
沉重的压抑感几乎把她淹没,云缨微喘着气从梦中惊醒,睁眼时一片昏暗。
她听着自己极快的心跳,强迫自己忘掉梦中的场景,倏尔间,忽觉不对。
屋里隐隐约约还有另一道呼吸声,离她很近,约莫就在床榻边。
云缨后背渐渐沁出冷汗,侧眸望向冉冉垂下的软纱,视野昏暗模糊,全然看不清床榻外的景象。
她很怕黑,往常睡觉都会留一盏灯烛,但今日迷迷糊糊就睡着了,也没点灯。
望着外面黑黢黢的一片,云缨伸出去的手刚触碰到软纱,又怯懦缩回,唇瓣有些发白,紧紧抿着。
然而下一瞬,软纱被人从外面一把掀开,那道呼吸声更为清晰,几乎就在她耳边。
云缨怯怯抬眸,昏暗的光线下,方才出现在她梦境中的男人,此刻就坐在床榻边沿,与她相隔的距离不过一只手臂。
那双漆黑的眼睛静静看着她,眸底情绪翻涌,又被克制敛下。有那么一瞬间,他的眼神和梦里每夜都要看着她入睡的裴忱,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