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他穿着一身光鲜,和众人一起围立在王府演武场上。
今日是葛丹的三岁生辰正日,三岁是北戎小孩在成年前最重要的一次生辰,那天小孩子将会到他人生中的第一匹小马,陪伴他成长。
戎人逐水草而居,以弓马立国,全民皆兵,小孩子未在地上站好先得上马坐稳,这一日父母祖父例必大宴亲朋,由他们评价孩子未来能否成为一个骁勇善战的巴图鲁。
这一日之重要,就连笃信佛教的聂观音也照着老祖宗的传统,请来萨满祈福。
几个穿着奇装异服的萨满一手抓鼓,一手执鞭,腰系铃铛,在击鼓摆铃声中,同时转圈高歌,古戎语低沉难解,萨满神歌犹如呢喃,却充满着神秘的力量,叫人肃然起敬。
鼓声急遽如雨,萨满身上的彩穗越转越急,清丽云,还有聂观音脸上的笑容也越见勉强,凤别如何不知她们心忧,悄悄走近聂观音身边,轻以手掩唇,小声道。「母亲,尊兄王肯定是有事情耽搁了,很快会回来。」
「嗯……」聂观音心不在焉地点点头,指尖伸到nV儿那边,轻轻握住nV儿的手背,清丽侧过头向他俩一笑,表情牵强。
凤别只得安慰她。「没事的,尊兄王肯定赶得及。」她怀中的小主角打扮得特别可Ai,穿着雪白镶金边的小袍子,袍上绣满彩蝶,鬓边cHa着两根染成鲜红的羽毛,映得脸颊像个熟透的苹果,凤别用指尖捏一捏他的小脸,容sE自然,实质心里已有不祥之兆。
传统上上马礼得由父族中辈份最高的男X长辈主持,清丽云夫家全家被抄,葛丹再无父族,只得由外祖父代劳,尊兄王生X冷淡,但对这个外孙也从未苛待,到底是他膝下唯一的孙辈,按道理不会专登错过上马礼,但他偏偏就选今日和宗政非凡去检阅凤卫,叫人如何相信其中没有古怪?他不由得向宗政非凡妻子的方向扫视过去,目光相接,聂木娜立刻垂首避开,半晌又惴惴不安地上前。「母亲,要不先吩咐厨房开宴?」
聂观音灰白的眼珠定定看着前方广场,没有应她。
一曲神歌已终,萨满筋疲力尽地跪下,双臂大张,上身朝天,作出敬拜之势,其他人也纷纷高举双手,手心朝天,向苍天祈求恩赐。凤别心里明白已经不能再拖,待下人将几个萨满扶下去後,立刻高声说。「时间还早,大家先吃点东西吧。」
上马礼本来是一早进行,自戎人在城中定居後为了迁就城中的生活已经改在午後,而这时太yAn已近完全下山,若不举行仪式便太迟了,还好今日来的人不多,皆是清丽云昔日待字闺中时的密友,只闻附和应好,并无异议。
刚松口气的时候,王府的管家大步走来,急不及待道。「王妃,大王回来了!翼王……翼王也来了!」
三人相顾而视,皆瞧出对方眼底的狂喜,聂观音立刻扶着凤别和清丽云的手臂,提步往前走。「快去大门迎接!」
言犹未休,外面已经响起律刹罗轻快的笑语声。「伯娘,我来打扰了!」只见他偕着尊兄王跨步穿过八角柱,身上穿暗紫蝠纹骑装,肩披繁星,眉目朗若日月。
看见他的瞬间,凤别竟不由自住地踏前两步,展颜而笑,片刻後反应过来飞快竭止,唇线用力得不住cH0U搐。
律刹罗停在他面前,俯身贴着他道。「见到我,松一口气吧?」
仰扬的嗓音有如溶化的糖流入耳道,凤别耳尖倏热,不自在地俯身避开他的目光。
「凤别见过大王。」
又掉头向他左手边的尊兄王行礼,尊兄王今日同样身穿骑装,颜sE是代表凤卫军的白底金绣,腰系玉带,配上他高大笔挺的身躯,成熟威严的眉宇,纵然站在风华正茂的律刹罗身边,气势也未见减弱。
「路上出了点小意外,还好遇见律刹罗的马队,便一起回来。」尊兄王对着聂观音解释。
堂堂王叔,又是凤卫之主,竟在上京遇到小意外,不问而知其中必有古怪。他克制着没有去找宗政非凡,但聂观音一开口便问。「非凡呢?这小意外没牵连他吧?」
他一时间便成了众人注目的对象,大家都用视线搜寻他的所在,令一直躲在部下背後的宗政非凡不得不站出来。
「母亲放心,儿子好得很。」声音含糊不清,像嘴巴hAnzHU核桃,聂观音眼睛看不见,但其他人都见到他的左脸红肿得厉害,竟似刚刚被人打了一拳似的。
上京城谁敢打他?凤别心里了然,垂首窃笑不已。聂观音也从nV儿嘴里听到真相,唇角浮起一抹浅笑。
「大家都平安回来便好。」
转身握住丈夫的手,尊兄王拍一拍她的手背,转过身去,对众人说。「时辰不早了,开始吧!」
府兵吹起号角,呜呜声里,穿着新衣的马奴牵着一大一小的马匹进场。
尊兄王走近前方的母马,伸出手掌轻抚马鬃安抚,又走到後面的小马驹检查马背上的木鞍,回头对清丽云说。「让他上马吧!」
清丽云将葛丹放到地上,洁白的喉头咽动几下,才牵着他的小手向前走。
两人站在刚挪来的木台前,清丽云放开儿子,蹲下去,小声道。「丹丹,上去吧,就像我之前教你的,记得吗?抬起腿……」
葛丹咬着手指头,鬓边红羽摇晃,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看着母亲良久,终於伸出腿去。
就这麽一小步,半年来不知道练习过多次遍,知道的人顿然舒了口气,接下来,更加紧张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才三岁的孩子抬着短胖的小腿,花了近乎半辈子时间,跨过三级台阶,站在与马背平行的地方良久不动,看着他懵懂的小脸,就连凤别也觉得自己紧张得心脏揪紧,更遑论身为母亲的清丽云了,她一直追逐着儿子的背影,已经担心得脸无人sE,凤别悄悄地将手伸过去,握住她的右手,作出无声鼓励。
按祖宗规矩,孩子在仪式中上马,是谁也不能帮忙的,然而葛丹明显不算是普通小孩——整个尊兄王府的人都知道他b同龄的小孩迟钝得多。
眼见他呆愣地站在台上,尊兄王衡量多时,手臂刚递出去,一直木无反应的葛丹忽然抬起右腿,跨上马背。
在他颤危危地坐上马背的瞬间,清丽云浑身一震,眼角泛起泪花。
凤别也遽然松一口气,指腹抹过额头,满手冷汗,律刹罗负手於背,一脸不解。「瞧你们个个Si里逃生似的,上马而已,有这麽难吗?想当年我可是自己跳上去的,还跑了三圈。」
你胡吹吧!凤别在心中翻一翻白眼,故作恭谨地垂首说。「大王天赋异禀,连三岁发生的事都记得清清楚楚,真是令人敬仰。」
「我是不是天赋异禀,你最清楚了。」律刹罗发出低沉的笑声,露在衣领外的喉头上下颤动不休,浑不要脸的荤话,叫凤别羞赧无言,脸sE乍红乍白,他宛若未觉,悠悠道。「何况这事是我哥和大姐告诉我的,岂能有假?」
他俩说的就不会假?这才是最大的假话!凤别错开脸,不愿再听他胡言乱语。哪知律刹罗再次凑过来,说。「最近脾气真大,又有甚麽不高兴吗?前几天我不是帮霜序找到老师吗?怎麽不见你去问一问?」
凤别恨得磨牙,忍气吞声道。「谢大王关心,属下过两天就去问。」
在他俩交谈的时候,周遭忽然掌声如雷,原来尊兄王已翻身上马,只见他手按马鞍,足尖轻点马腹,如雄鹰展翅,身落马背。
「伯父好功夫!」律刹罗放声叫好,热烈鼓掌,带动四周气氛更加热切。尊兄王深沉的目光扫过他,仰首挺x地策着母马迈步,两马以麻绳相连,母马开步,小马驹也自自然然地駄着背上的葛丹跟着走。
根据规矩,只要走完这一圈,上马礼便算顺利完成,清丽云和聂观音相顾而视,绷紧的唇角都不由自主地向上g起,
凤别心里也是高兴得很。
他知道清丽云为了儿子,耗尽心思。由选定这匹小马驹起,便每天早上抱葛丹去马厩,一起换水喂食,起初用毛毯将儿子绑在马背,务求令人马都熟悉彼此,到後来教葛丹踏台阶上马,握紧马鞍,每天都得练习上百遍,而她的努力也总算得到回报。视线中的小葛丹坐得笔直,双手握着马鞍上的扶手,除了眨眼之外,全身一动不动,或许稍嫌木讷,但至少没有出错。
尊兄王的马已经绕到面前,只要小马驹駄着葛丹再通过马奴举起的白旗便算是完成考验,此时,凤别忽然见到天空中出现一个小黑点。
黑点转眼扩散,变成一只大鹰从天空俯冲下来,锐利鈎爪对准小马驹上的葛丹。
凤别想也不想便向前跑,但手臂突然被身边的律刹罗抓紧。「别动!」
身T反SX地停下来,律刹罗挪动脖子将头贴着他的肩膀,瞄准大鹰,按下护腕上的机关,动作一气呵成。
袖箭吱的一声破空而去,强大的冲力将他撞退,律刹罗立刻将他揽紧。
「这算不算投怀送抱?」
凤别哪有心情与他调笑,抬头见大鹰从天空急速坠地,尊兄王手按马头侧身,猿臂一展将小马驹上的葛丹抄入怀中,大鹰砰的一声击中地面,他也稳如泰山地屹立在众人面前。
仪式上突发意外,众人看着地上的鹰屍,又看着受惊而狂嘶乱跳的两马,一时间鸦雀无声。
几个马奴奔上来拉住母马和小马驹的缰绳,阻止牠们乱跑,飞沙走石里,尊兄王脸sE不变,单手托高葛丹。
「不愧是我宗政卓别的嫡亲孙儿!勇不可当!」语气铿锵有力,鹰隼厉目环顾四方,带着令人震慑的万丈威严。律刹罗轩起唇角,微笑鼓掌。「好……」
「好一个巴图鲁!」带着一丝匆匆的声音,正好将律刹罗的话柄压下去。律刹罗合上嘴巴,游目远眺,汪洋似的眼眸里刹那浮起一抹别有深意的玩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