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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总是差一点
桓温第一次北伐。
公元354年,42岁的桓温率军4万,从江陵(荆州)出发,兵分三路北伐,矛头直指长安。那里,有氐族人,和他们建立的前秦。
前秦国主苻健率军5万,在峣关迎击。
一只战狼统率4万狼兵,晋军士气高涨,勇不可挡。几仗下来,苻健率6千残兵败将逃回长安,挖沟筑壑坚守。桓温进军到灞上,发布安民告示。
自西晋灭亡,五胡入华,北方汉人饱受蹂躏,没想到今日能重见汉军,纷纷牵牛备酒,到军营犒劳。长安附近官员也纷纷向桓温投降。
这说明,北方百姓还是把东晋作为正统,桓温北伐有较好的群众基础。
饱尝胜利的喜悦的同时,也有隐忧。那就是,驻兵灞上,远离东晋大本营,晋军后勤供应逐渐成了大问题。
桓温的设想是,等关中麦熟之时,派士兵抢收麦子,补充军粮。
苻健毕竟一代雄主,更是个狠人,看准了晋军粮草不济的软肋,直接派士兵把没有成熟的麦子割光了,搞了个坚壁清野。反正我们去年的余粮还有,油泼面、臊子面、裤带面、永明岐山面的,少吃面多喝汤撑个一两年没问题,你们这帮南方人,带了多少大米来?能撑多久?
桓温显然撑不了多久,粮草不济,只好退兵。但是,此次北伐毕竟取得了辉煌的战果,有业绩不表扬也不行,晋穆帝封桓温为征讨大都督。
回家准备准备接着来。356年6月,桓温率军第二次北伐。
大军再次从江陵(荆州)出发,8月渡过伊水,在伊水北岸与羌族首领姚襄军进行了两次大战。晋军勇猛无前,大败羌军,居然光复了军事重镇洛阳。
洛阳,唯一一座被称为神都的城市,中国的战略CBD之一,在中国历史上的战略地位和象征意义不言而喻。洛阳光复,令桓温激动万分,在洛阳着力修复了西晋历代皇帝的陵墓,建议东晋迁都于此。
桓温的这个建议,也被软骨病史学家们作为桓温野心家的罪证之一。其实,桓温的这个建议,应该是源于中国古代一个最简单的战略思想。
天子戍边。东晋如果能将洛阳作为首都,洛阳就成了北伐的桥头堡。
然而,只求苟安东南的东晋小朝廷,怎敢冒一丁点儿的风险?桓温的建议被中央一口回绝,只得退兵南归。不到三年的功夫,中原地区被慕容鲜卑的前燕占领。
二次北伐成果尽失,却不影响桓温威震寰宇。363年,桓温被任命为大司马,都督中外诸军事,录尚书事。367年,又兼扬州刺史,别忘了他之前就是荆州刺史,这下,他实际掌控了东晋长江领域的所有军队。
368年,东晋加大司马桓温殊礼,位在诸侯王之上。至此,桓温一跃成为东晋名副其实的最强实力派,此时,他56岁,与开国大典时的毛爷爷同龄。
野风挡不住。369年5月,57岁的桓温雄心不改,又自任徐州、兖州刺史,率水陆军5万,从今安徽当涂县出发,开始第三次北伐。
第三次北伐前,中原的形势对东晋来讲很不乐观。先是东晋的北方重镇许昌被前燕占领,363年至365年,淮阳一带也失守,军事重镇洛阳成了孤城。
前文已讲过,此时守洛阳的,是为洗刷家族耻辱、为子孙入编扫清障碍而主动要求到前线的沈劲。沈劲麾下仅500士兵,显然不是慕容恪、慕容垂所部鲜卑虎狼之师的对手。365年,洛阳陷落,沈劲死节。慕容恪乘胜连克鲁郡、高平、宛城等地,兵锋直指汉水以北,军势强劲。
369年6月,桓温率大军坐船到达金乡(今属山东)时,突然遭遇大旱,河道水浅,大军水运开始变的费劲。
桓温之所以率军沿水路进军,原因有三:一是省脚力,士兵不易疲劳,二是后勤供应特别是运粮方便,三是慕容鲜卑的前燕水军力量弱,几乎可忽略不计。
然而,河道里要是没有了水,可就成死道了。桓温召集部将幕僚,在中军大帐召开军事会议,研讨对策。
桓温的意见是:命部将冠军将军毛虎生,从巨野泽(当时在山东境内的一个大湖泊,现已不存在)挖掘一运河,大约长达300里,将汶水(今大汶水)与清水(古济水自巨野泽以下别名清水)连接,引黄河水入清、汶,充盈河道。
谋士郗超(王羲之夫人的侄子)则认为:汶水-清水-黄河这条通道水量小,运输困难,若依此道北上,而燕军坚守不战,学习上次北伐时前秦国主苻健再搞一次坚壁清野,我们的后勤供应就跟不上了。若不能速战速决,一旦拖到秋冬,不仅水量更少,而且北方天气寒冷,士兵们冬衣不足,那时就更麻烦了。
只会分析困难,提不出解决困难建议的,不是好谋士。郗超提出了自己的建议:1、干脆放弃水道,沿陆路轻装疾进,避开要塞,直扑前燕都城邺城,攻其不备,这样可将他们一举打回辽西老家去。就算燕军固守邺城,也来不及坚壁清野,邺城外的庄稼可供应我军作军粮。
2、若觉得这样过于冒险,则可就在此地安营扎寨,用一年功夫屯积粮草,等明年夏天再进攻。
郗超的两条建议很有道理,桓温却一条也没采纳,确切的说,是他不敢采纳。
从桓温的性格上来看,不采纳第一条建议情有可原。
幼时受过苦、挨过饿的人,成年后往往做事保守,不敢轻易冒险,骨子里有一种胆怯和恐慌,生怕冒险失败而辛辛苦苦几十年一夜回到解放前。
没办法,穷怕了。
幼时连救母亲命的羊肉都买不起而把亲弟弟典当出去的桓温,就是这样,其性格前文也有所述—是不见鬼子不挂弦的主儿,打牌时手里不拿两个王一个炸是绝对不当地主的。第一条建议太过冒险,万一打败了回都回不来,桓温是不打无把握之仗的。
第二条建议看起来不错,就地安营扎寨,后勤物资可源源不断运来囤积,相当于把大本营北移,更接近于战场而已。桓温为何不采纳?
他有所顾忌,顾忌什么?
桓温所顾忌的,作为其对手的前燕都看破了。前燕大臣申胤,直言不讳:桓温北伐击燕,是东晋众臣所不愿看到的。东晋怕桓温的势力在战时进一步增强,众大臣们一定会在暗中百般阻挠破坏。
若干年年后的南宋,入侵者完颜宗弼(金兀术)被武圣岳飞揍的想逃回北方时,一个汉奸书生的一番话令他打消了逃跑的念头:自古以来,若朝中有人弄权作梗,大将是无法在外建功的。岳飞已自身难保,四太子何苦要退兵?
史籍资料没有留下这个汉奸书生的名字,每个读史人读到此处时,都会痛骂这个汉奸出卖国家情报。然而,仔细品味一下,这哪是什么情报,这不就是历代中原王朝用一次次血淋淋的教训铸就的众所周知的事实吗?
自己远离朝廷和荆州大本营,朝中反对派会乘机整事儿,时间拖的越久越麻烦。桓温顾忌后方日久生变,就得速速开挖河道,速战速决。
369年7月,桓温攻克湖陆(今山东鱼台县东南),生擒前燕守将慕容忠。前燕国主慕容暐任命下邳王慕容厉率2万兵马迎击,两军在黄墟(今河南兰考县东南)遭遇,一场大战在所难免。
此场战斗的结果是,前燕2万铁骑军覆没,直杀的慕容厉肝胆俱裂,最后单骑逃走。
随即,前燕高平太守徐翻向桓温投降,晋军乘胜追击,又在林渚(今河南新郑县东北)击败燕军。
这次战斗中,桓温军的两名前锋猛将表现的尤为出色--邓遐、朱序。朱序,名字是否似曾相识?对,国内无论哪一版的中小学历史教材,都曾提到过他,因为,他后来深深的影响了中国南北历史的进程,后叙。
晋军势盛,燕主慕容暐有些心惊,任命其兄乐安王慕容臧接替慕容厉,率各路军马阻截。
慕容厉挡不住桓温,慕容臧也不是个,晋军势如破竹。慕容臧被打急了,竟然病急乱投医,派人前往氐族人的前秦处求救,想搞次孙刘联合抗曹。
369年7月,桓温大军浩浩荡荡进驻武阳,前燕故兖州剌史孙元起兵响应晋军,桓温乘胜进抵枋头。
枋头,今河南省浚县东南淇门渡,距离燕国都城邺城,已经不过百里地。
百里地,即使步行,开微信运动计步器,也不过六七万步,四五个时辰妥妥能赶到。邺城内,燕主慕容暐和主政的太傅慕容评惶恐不已,怎么办?二人一商量,要不,咱们回辽西龙城?
这是不惜将中原拱手让出,回老家放羊?亡国的乌云笼罩着曾经以强盛武力雄踞中原的鲜卑帝国。自慕容恪后,前燕已很少出现有擎天一柱般的政治强人。好在,慕容恪虽然不在了,他当年泣血推荐的人,还在。
慕容垂。
前文已述,吴王慕容垂在前燕是不受高层待见的。受排挤,就只能韬光养晦、明哲保身。然而,前燕毕竟是鲜卑慕容家数代心血的结晶,作为慕容家的子孙,怎能忍心看着家业被这帮不成器的亲戚们败光?
慕容垂不得不自己站了出来。他对侄子慕容暐说:让我来吧。
五叔慕容垂非池中之物,慕容暐是知道的,尽量使其远离部队是最好的选择。可此次是面对的是亡国危机,还能怎么办呢?五叔,你去吧,可……
慕容垂顾不上体会慕容暐的感受,匆匆接替慕容臧,任南讨大都督,拼凑了5万人马抵挡桓温。
慕容暐对这5万人马没有信心,又派人再次到氐族的前秦处,请求联合抗晋。这次他开出了一个超级大价码:
只要前秦出兵,前燕就将包括洛阳在内的虎牢关以西的土地部割让给前秦。
天下没有不可合作的生意伙伴,只要你开的价码够重。前秦王苻坚觉得这个价码不错,命大将苟池、邓羌率兵2万进至颍川(当时属前燕,今河南禹县),安营待变。
枋头,是当时黄河上一个重要的渡口,从枋头往北可直达邺城。桓温大军推进过快,后勤供应有些脱节,故到达枋头后,暂时扎下寨来。
此时,慕容垂的大军也已进抵枋头,两军沿黄河对峙。先试探性的打了几次前哨战,燕军稍占上风。
虽然是试探战,但慕容垂逐渐看清了晋军的死穴。
大战,特别是持久战,拼的就是后勤。汶水-清水-黄河这条水道,随着入秋降雨量的减少逐渐干涸,晋军的后勤补给系统渐渐运行不畅。
桓温怎能看不清这个?早有应对,他已命令豫州剌史袁真率军急攻谯郡(今安徽亳县,曹操老家)、梁国(今河南商丘),意图是,凿通石门(今河南荥阳县前),连接睢水与黄河,用以运输粮草。
带着对成船成船白花花香甜大米的期待,袁真所部如狼似虎的军队如饥似渴的如期攻克了谯郡、梁国。然而,再着急,毕竟是一群打仗的,不是中铁十四局搞隧道道桥的,石门一时未能凿开。
桓温派人开凿石门的消息传到慕容垂处,慕容豁子不禁暗暗佩服这个对手--果然是南方第一战狼,虽远必凿。但是,你以为石门跟我的兔唇一样,天生就是豁的啊?!
慕容垂清点了手下的骑兵,一共有1万5千人。然后,把弟弟慕容德召来:这些人马,部交给你,任务只有一个,迅速力进击石门,把桓温没有资质的草台班子施工队给干停工!
369年9月,慕容德部与袁真部在石门展开激战,双方都拼了老命,战果是,燕军胜。桓温开凿石门搞粮食运输的计划受挫。
几万人坐吃山空,枋头晋军的粮草越来越少,与慕容垂部决战又无必胜把握。最关键的一点,桓温还是担心后方日久生变,思量再三,桓温决定---撤军。
撤军,也不是那么容易。原先过来的河道水位下降,大船已不能通行。9月19日,桓温命令将船焚烧掉,军由陆路向南撤回荆州大本营。
继三国诸葛亮六出祁山后,桓温北伐功败垂成的例子,再次告诉我们,南方政权要想打赢一场北伐战争,必须具备三个先决条件:
1、强大的军力;
2、充足的后勤供应;
3、稳固的后方环境。
然而,在以软骨病盛行、内斗著称的汉人封建帝国里,稳固的后方环境,这个关键的条件,很难完备。
七百多年后,岳飞北伐功败垂成,十年之功,废于一旦,再次印证了这一点。
桓温,置身于偏安的江南政权,在北方国土沦陷于异族铁蹄之下时,毅然挥军北伐,矢志收复故土,展现了汉人的铮铮铁骨。
遗憾的是,后世主流史学界对桓温的评价却普遍不高,认为其是个大野心家,北伐是为了借机提高自身地位,为篡权夺位创造条件。
的确,桓温后期确有篡夺司马氏政权的意图和表现。
他曾感叹岁月的流逝。在第三次北伐行军至金城时,看到自己任琅邪太守时所种的柳树苗,已经十围粗,扶着大柳树,流泪感慨:木犹如此,人何以堪。
世界上唯一不用努力就能上涨的,只有年龄。岁月不饶人,登上至尊的梦想一直在心中激荡,他躺卧着生出“作此寂寂,将为文、景所笑”的担忧与焦虑,起坐又发出“既不能流芳后世,亦不足复遗臭万岁邪?”豪言,跃跃欲试。担忧与决心交织,道德与欲望互搏,内心一直在做挣扎,情绪上一直在做自我攻击。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功名忘不了,就连静字里面,都藏着一个“争”字。
某次宴会,他借着酒劲试探属下群臣:老了,我们再不搞点啥,就要被司马懿耻笑了。
满堂皆静,无一人接茬。
群臣们饱读忠君爱国之书,篡位的阻力重重,本来想靠北伐立威,可枋头之战败于慕容垂之手后,威望也大不如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