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末路与残局(2 / 2)

事情的起因,纯属萧绎无事生非,饮鸩止渴。不光搞丢了自己的命,还把南梁帝国推向万劫不复。

当萧绎正在与侯景打的激烈之时,萧氏宗室中有个比萧绎还着急当皇帝的人,就是他的弟弟、萧衍的第八子、武陵王萧纪。

萧绎称帝还知道等等,萧纪则毫不客气的直接在益州称帝了,这还不算完,他打着平定侯景的名义,率大军顺江而下。

益州,四川,可是在萧绎的上游,萧纪大军必然要经过萧绎的防区,这岂不是“假道伐虢”的翻版?

萧绎一身冷汗。弟弟的兵力比自己多,还提前称帝占了先机,萧绎只有两个选择,一是承认弟弟的帝位,二是兄弟阋墙。

我等了这么长时间岂能接受弟弟的领导?萧绎脑子一热,做了一个荒唐的决定。

向西魏求救,抄弟弟的老窝成都。

西魏宇文泰接到萧绎的求援,擦了擦笑出的鼻涕泡,马鞭一挥,大将韦孝宽、尉迟迥等率军从汉中南下,攻取了成都。

老窝被抄,萧纪的将士们大多是四川人,请求回军杀退萧绎请来的西魏侵略军。然而,皇位的诱惑,岂是一个破四川能比的,萧纪执意乘船顺长江东下。为了激励将士,萧纪想出一个办法。

画大饼。

这饼可不一般,真是用真金白银铸就的。萧纪拿出全部老本,铸了一万个金饼,五万个银饼,装箱悬挂起来,慷慨激昂的宣布:勇往直前者,赏饼。

六万个金银饼像六万枚闪闪发光的奖牌,闪烁着耀眼又诱人的光芒。将士们两眼放光,嗷嗷的扑向瞿塘峡口萧绎军队的防区。几次战斗下来,萧绎被弟弟揍得晕头转向,军队损失惨重。

而当得胜回营的将士们找老板萧纪领饼时,却被告之:老板病了,不见。

原来他妈的是画饼让我们过眼瘾的!萧纪军队士气一落千丈,结果可想而知。

萧绎成功的进行了反击,面对弟弟的求和,回了一封文采飞扬的信--《又与武陵王纪书》:兄肥弟瘦,无复相代之期;让枣推梨,长罢欢愉之日。

拒绝的极其艺术,字里行间有掩饰不住的得意。

萧绎的游击将军樊猛截断了萧纪的后路,带人上船直奔萧纪卧室。萧纪绕着床跑,樊猛手持长矛追,二人跑着跑着,萧纪从床上箱子里摸出一块金饼扔给樊猛:放过我,这些饼就是你的。

樊猛:废话,杀了你不也还是我的?

萧纪腿肚子跑抽了筋,被樊猛一矛,刺了个透心凉。

想位如命却惜饼胜命的萧纪死了,萧绎就能笑了?他笑不起来。

因为,被他求来打弟弟的西魏宇文泰,占着益州(四川)不走了。求援打弟变成了引狼入室,萧绎很自责也很愤怒,派人去跟宇文泰讲理。

跟军阀讲理?宇文泰不但不还益州,还更进一步,令常山公于瑾、大将军杨忠、宇文护等率军进攻江陵。

请记住上述这些名字,后文将会陆续提到,都是如雷贯耳的关陇贵族军事集团中的佼佼者,后世隋唐的基本班底。

西魏虎狼之师扑来,陈霸先和王僧辩都来不及增援,江陵被攻破,萧绎于弟弟萧纪身亡后不到两年,也挂了,享年47岁。

宇文泰扶植岳阳王萧詧为傀儡,把江陵弹丸之地划给其管理,这就是西魏的附属政权--西梁。这个弹丸政权存在了3年,97年,隋文帝杨坚征召西梁国主萧琮入朝,封为莒国公,西梁灭亡。看清楚了,是征召入朝,太小了,懒都懒的打。

国不可一日无君,陈霸先与王僧辩紧急磋商,拥立萧绎的儿子萧方智为帝。江陵已在西魏之手,南梁的都城又回到了建康。

萧绎定都江陵时,曾有人劝其迁都建康,其却挺恋家,未采纳,并派人杀死了在建康的废帝萧栋兄弟三人。此三兄弟未死于侯景之乱,却最终死于同宗之手。

请注意这个微妙的变化,前文讲过,陈霸先的势力在扬州,而王僧辩的势力就在建康。南梁都城重回建康,从此时起,王僧辩的影响力盖过了陈霸先。

一山不容二虎,难免频生龃龉。而又一方势力的插手,让陈霸先与王僧辩这两个曾经亲密的反侯战友,彻底走向了对立面。

北齐,高欢儿子高洋废掉东魏后所建。眼看西魏从南梁割走了益州,高洋的哈喇子直流,派人找到王僧辩:萧方智年幼智弱,不足为君,我给你送个人来。

送来的人,叫萧渊明,梁武帝的侄子。当年他奉萧衍之命接应侯景,领取侯景投降带来的河南之地,结果与东魏寒山大战时兵败被俘,一直被扣留在东魏。这会儿,高洋打了个如意算盘:把萧渊明送回南梁当傀儡,不就可遥控南梁朝政了?

不行,王僧辩一口回绝。不料,话音刚落,北齐的10万大军就到了江边上。

刚历经艰苦卓绝的战斗打完侯景,部队还没完全休整好,现在来了个比侯景更狠的。王僧辩服软了,屈服应允北齐。为了面子,王僧辩向北齐提了个条件--保证萧方智当太子。高洋也给了王僧辩这个面子,答应。

王僧辩的屈服,导致南梁再次帝位更迭,并成了北齐的傀儡政权。

祸乱江南的侯景是羯族人,西梁的萧詧是鲜卑化的匈奴人宇文泰所立,现在依靠鲜卑化汉人高洋支持的萧渊明又登堂入室,这让汉人衣冠南渡建立的南方政权的军民们情何以堪?

该趁机摊牌了。团结一切可团结的力量,陈霸先打出了民族感情牌。

因为,其实王僧辩本人也并非汉人,而是鲜卑乌丸人。

陈霸先的战斗檄文慷慨激昂:王公一旦改图,外依戎狄,援立非次,其志欲何所为乎?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陈霸先成功的占领了道德的制高点之后,年秋,他突然率兵马从京口杀过来,对王僧辩发动了突然袭击。王僧辩从未想过陈霸先会这么干,猝不及防,与其三子王頠皆被擒。陈霸先毫不客气,处决了王僧辩父子,复立萧方智为帝。

值得一提的是,陈霸先曾把自己的女儿许配给王頠,只因王僧辩母亲去世而婚礼展期。奶奶早死或晚死几天,王頠可能都能保住命。这下,差点成为陈霸先女婿的王頠,也成了准岳父的刀下之鬼。

先剿侯景、再收拾“叛徒”王僧辩,陈霸先在南朝的威望达到了顶峰。7年,陈霸先废萧方智,即位称帝,取代梁朝建立了南朝最后一个王朝-陈朝。陈朝,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以开国皇帝姓氏作为朝名的王朝。

回过头来看看名利双收的陈霸先,其袭杀王僧辩真是为南梁的江山社稷着想?

近代历史学家蔡东藩对此有段精准评论:王僧辩之从容拒景,智勇不在霸先下,瑜、亮并生,同辅一主,设非后日之互启猜嫌,各思攘柄,宁非亦萧氏之周召耶。王僧辩以齐师之逼,迎立为主,宜为陈霸先所讥。但霸先之袭杀僧辩,亦非真心为梁。利害切身,亲友可以不顾,朝婚媾而暮寇仇,军阀固如是乎。

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利益。

还不信?那就再来一个事实作为铁证—陈霸先以清除北齐傀儡的名义干掉王僧辩后,也一样对北齐称臣纳贡。呵呵。

当时陈王二人最后一次对话,应该是这样的。

陈霸先:你个老王,为何要跟北齐一起对付我?

王僧辩:啥?没有啊,咱俩是哥们,而且马上是儿女亲家,我跟北齐联合干啥?

陈霸先:那北齐是敌国,你为何不派军队防备?

王僧辩:你驻扎在京口,职责不就是防备北齐吗?

陈霸先:……拉出去,拉出去……

乱世的社会环境,对心眼儿实诚的君子特别不友好,倒是油滑者更能快速成功,因此竞争很难保证被控制在一个良性的环境中,而是很容易突破下限。明末的郑成功为何不配合已归顺南明永历政权的勇将李定国进行北伐?答案就在这里。北伐成功之后,这两个民族英雄,谁做陈霸先,谁又做王僧辩呢?历史一再重演,而一再重演的历史,也教会了实力相当的军阀们一个油滑的道理--莫做和事佬,翻脸要趁早。

如何能创造出良心的竞争环境,将竞争的下限控制在可控范围内?一种模式是,最强者上台,实现领导一元化,由其控制竞争的下限;另一种模式则是,全社会形成一种统一的可控的价值观,以此为基础建立全社会均认可的制度,以制度控制竞争的下限。模式好坏?没有绝对的好与坏,看你适合什么。

不论动机是否正义,手段是否光明,陈霸先毕竟也算英明神武之君。然而,他却跟刘裕一样,身后事比较凄惨。四个儿子,前三个都夭折了,最后一个儿子陈昌,也被夺权的侄子陈蒨投在长江里淹死。

然而,光是绝后的话也就罢了。

陈霸先去世30年后,隋朝大军席卷江南,陈朝灭亡。某夜,一千多名白发苍苍的老头,偷偷掘开了陈霸先的陵墓。破棺焚尸,将骨灰倒进池塘后,上千人痛饮骨粉池塘水,与汉代霍去病倒酒于泉中与将士痛饮成就酒泉之名异曲同工。

这一千多个老头,都是王僧辩当年的部下,领头的叫王颁,王僧辩的儿子。

陈霸先袭杀王僧辩后,王颁当时在荆州,幸免于难。得知父亲遇难,“号恸而绝,食顷乃苏,哭泣不绝声,毁瘠骨立。

后,荆州被西魏吞并,王颁成了西魏的臣民。再后来,西魏变成北周,北周又变成隋,王颁作为士族子弟,一路升官。

无论跟着哪个老板干,王颁都始终坚持一个习惯--吃素。下班,穿素服,晚上,睡稻草、吃苦胆,复仇的火焰在王颁的胸腔中熊熊燃烧了30年。

大隋灭陈时,王颁激动万分,自愿从军。建康城一破,他立刻四处寻访,找到了一千多个当年曾经为父亲复仇的老部下。如今30多年过去了,都成了白发苍苍的老人了。

王颁一见到老头们就嚎哭不止,哭的老人们心潮起伏:少主人难道是因不能亲手杀了仇人而含恨?若是如此,我们跟你一起去将陈霸先挫骨扬灰,为老主人复仇。

王颁抹泪笑了,很快,满眼阴冷……

不仅被挫骨扬灰,还被喝了骨头汤。一代枭雄陈霸先,身后竟遭如此羞辱。事后,王颁自觉违反了组织纪律,向隋文帝杨坚、杨广自首请罪。

老杨小杨均表示:关我鸟事儿。赦免不问。

杀戮夺权、后代复仇、循环往复,也不知人这短短一辈子,到底图什么。

侯景祸乱南朝,为北朝送上了巨大的利益,东魏及代之的北齐趁机坐得全淮。西魏则先取襄樊,再占益梁,长江上游尽入掌握,力量陡增,为以后取代西魏的北周统一中国打下了坚实的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