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时候,基利曼都觉得,自己其实是一个很虚伪的人。
或者说,很贪婪。
作为马库拉格的执政官、五百世界的领主、人类的守护者、极限战士的原体、帝皇的子嗣:这些称号在他的心中尽数排列,重要性则是依次递减的。
身负这些职责,他知道自己必须要贪婪、要冷酷、要习惯以政治和理性的角度去看待世间的大多数事情:只有这样,他才能保留下心中对于未来的期待,引导着五百世界走向他梦想中的未来。
为了那个更好的未来,他必须在现在当一个恶人,一个以人类帝国中所有的知识、宝藏与未知契机为目标,孜孜不倦的恶人:而他也很擅长成为这样的角色,他的政治手腕与冷酷准则,似乎就是为了这些暴行而天生携带着的。
没有什么比认识到这一点更能让基利曼感到自我厌恶了。
但尽管如此,他也知道,他必须要这么做:他必须时不时地以理性和政治的角度,去处理他和他的血亲兄弟们的情感,去玷污那些纯洁无瑕的亲情,来为自己或者五百世界争取到更多的利益。
他不想这么做。
但他必须这么做,还要经常这么做。
就比如说:现在。
【……】
基因原体长叹了一口气,他颇为罕见地陷入了沉默之中,思考着如何向自己的养母讲述这些肮脏的政治戏码,以及自己必须涉及到这些戏码的合适理由。
这很艰难,不亚于向着自己的心脏和良知进行一场痛苦无比的凌迟:但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尤顿女士总是对自己的养子有着充足的耐心,当这位令人尊敬的长者安静的坐在那里,用她充满着慈爱的眼神看向基因原体的时候,哪怕是内心中充满了本能狂躁的五百世界之主,也在不知不觉中,重新安静了下来,拾起了那些令他引以为傲的理性和口才。
【首先,我希望你能知晓所有问题的一个前提:在这场所谓的战帅选举中,实际上只有三个比较合适的候选人,即荷鲁斯、庄森和费鲁斯,他们都非常优秀,并拥有着让我望尘莫及的伟大才能。】
“你太谦虚了,罗伯特。”
【这不是谦虚,女士:我只是在阐述事实,我们的基因之父给予了我们每个人不同的能量,尽管有些人的才能有所重叠,但我所擅长的绝不是那些战术与战略。】
尤顿安静的聆听着来自基利曼的言之凿凿,她没有更多的回复与否决,只是微笑的点着头。
“所以呢:我原以为你会说出更多的人选,就比如说那位在所有的传说中,都是如此完美与神圣的大天使,又或者是那位你总是对他赞不绝口的多恩,还有我们那位可靠的摩根阁下:他们难道就不适合战帅这个岗位么?”
基因原体沉默了一下,他很是认真的思考着,来自于他的养母的每一句话,请给出一个他能给出的最具有权威性的回答。
【圣吉列斯的确具有成为战帅的名望和魅力。他是值得喜爱、敬重,甚至是仰慕的一个人物,他的内心中总是包含着纯洁与温柔,但这一点恰恰也是他不适合成为战帅的主要原因:他适合出现在战场的天空上,适合出现在大军阵的最前方,但唯独不适合出现在需要运筹帷幄的指挥室里,这并非是他不够优秀,而是他不适合。】
【而多恩,他的情况也是一样的,哪怕是放眼整个银河系,也没有比多恩更值得信任的人了:以五百世界的名义,如果可以,我愿意举荐他成为神圣泰拉甚至马库拉格的守备官,因为他会是任何一条关键战线上的定海神针,交给他的任务不再需要任何的担心。】
【但就像我说的,多恩同样不适合战帅这个岗位,他缺少这个岗位所需要的沟通,以及那种政治上的苟且手段,多恩只会让整个大远征成为一场充斥着紧张气息的绩效比拼,让各个军团不得不维持一种漫长的高压力状态:从长远的角度来看,他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至于摩根,她可能是这三个人选中,最为适合成为战帅的那个人了,事实上,如果我的这位姐妹在军事上表现出一些更多的兴趣或者才能的话,我甚至愿意举荐她去成为战帅,因为摩根拥有的那种统筹全局,同时处理多条战线和多个战场,以及协调各个军团的关系的能力,这种能力是非常罕见的,哪怕是荷鲁斯,在这方面也做不到尽善尽美。】
【而摩根最大的问题在于她的性格,她的性格决定了她更适合成为一个辅佐者,或者是一个占据着网络中央的协调人,她缺少战帅所需要那种权威性和严肃性,她的对外形象实在是过于神秘,也过于柔和了:看看那些被她宠坏了的破晓者吧,看看摩根是怎么对待她的那些子嗣的,从骨子里来说,她太温柔了,缺少战帅所需要的那种恰到好处的冷漠无情。】
【而这也就是荷鲁斯优势最大的那一点,如果论对于帝国各方势力的权威和影响力的话,恐怕我所有的兄弟加起来,都比不上那位牧狼神兄弟:荷鲁斯和他的军团在大远征中独领风骚了一个世纪,他有数不胜数的时间去树立自己的光辉形象,打下慷慨和冷硬的名声。】
“……”
尤顿聆听着,她能感觉到她的养子那发自内心的激动,这表明了这些话语都是基利曼实实在在的内心所想,而不是那些充斥着装饰性话语的政治发言。
“所以,按照你的说法,荷鲁斯是最适合成为战帅的那一个。”
基利曼顿了一下,他有些不甘的点了点头。
【是的,如果从现实以及功利的角度来说的话,荷鲁斯的确是最适合成为战帅的那一个选择:又或者说,战帅这个职位,从它诞生的那一刻开始,基本上就可以认定为是荷鲁斯的了。】
“但在之前的几次非官方的表态中,你明显更支持你的那个叫费鲁斯的兄弟啊,虽然他对你这些堪称讨好的举动没有任何的回应,也真是够冷漠的。”
说到这里,尤顿女士的面色显而易见地不悦了起来。
而基利曼则是有些尴尬的搓了搓手:他不得不承认。与他对费鲁斯的大为赞赏不同,钢铁之手的基因原体对他的回馈堪称寥寥。
【虽然我一直宣称,我的那位钢铁兄弟费鲁斯也拥有着所有兄弟中最优秀的军事才能:而且我也是发自内心的这么认为的,但我还是不得不承认,在有关于战帅的竞选上,荷鲁斯的优势要比费鲁斯大上太多了,堪称鸿沟。】
【毕竟,我的那位无所畏惧的兄弟没有意识到:战帅这个职位不单单是局限在战场上的,不是他靠着条理清晰的计算,井井有条的规划和不可阻挡的钢铁潮流,就能解决的东西。】
【毕竟,考虑到帝国现在的政治体系,以及大远征这个总体上地背景,战帅这个职位,几乎是不可避免的要与政治产生联系:在现在的人类帝国,一个能够掌握着绝大多数军事力量的位置,天然就存在于政治体系的顶点,不得不迎接整个政治体系的反馈和诉求。】
【因为权力即可以是从下到上的,也可以是从上到下的,身处战帅这个最高的权利顶点,如果你没有足够的魄力和手段,来拴紧整个政治体系的牢笼,那么你就极有可能被这个体系所反噬,甚至是被绑架或者架空。】
【成为战帅就意味着,必然也必须会接触无数政治的暗流,要与堪称数不胜数的铸造世界、帝国总督、行商浪人、泰拉官员以及各种各样我现在无法一一列举的地方势力互通有无,合作共赢。】
【而我很怀疑,费鲁斯是否会擅长这一点,又或者说,当费鲁斯意识到他在成为战帅后,要面对的这些东西时,他还会不会像现在这样,继续追求这个职位?】
【虽然我对我的这位兄弟的能力毫不怀疑,但我还是要说,他从未表现过自己在政治上的才能,又或者是兴趣,他甚至懒得去治理自己的母星,在这一点上,他还不如大部分的兄弟。】
【所以,虽然我是费鲁斯战帅的坚定支持者,但我还是要说,他有很大的可能性会半途而废,放弃对于战帅的角逐:而一旦费鲁斯退出这个选举的话,那么就无人能够阻止荷鲁斯的胜利。】
“嗯……”
尤顿点了点头。
“那照你的话说,荷鲁斯肯定会成为战帅了?”
【我只能说,荷鲁斯有极大的可能性,最终会成为战帅:可能性超过了九成。】
“那就是肯定的:不过,这些和你,或者说和五百世界,又有什么关系:难道荷鲁斯的胜利,会给五百世界带来什么不好的影响?”
【……】
基利曼沉默了。
他叹着气。
【不能这么说:荷鲁斯毕竟是我的兄弟,也是所有原体中最为和蔼,最为体贴他人的一个,他有着如同太阳一般的光芒,如果他成为战帅的话,其实我也很乐意听从他的指挥与调度。】
【而真正让我感到忧愁的,其实是另一点:那就是荷鲁斯和战帅这个岗位实在是太过于匹配了,如果他能充分调动自己的自信心和权威的话,我甚至相信,他能发挥出战帅这个岗位的全部权力。】
“全部权力?”
【是的。】
基利曼点了点头,他的瞳孔中散发着政治家的无情光芒。
【就像我之前说的那样,战帅这个职位从诞生的那一刻开始,就是一个存在着非常巨大的隐患的东西:简单来说就是,这个职位的权力范畴实在是太空泛了,它源自于我的基因之父的一厢情愿,拥有的最原始、最粗野、却也是最强大且最广泛的权力。】
【没有任何一条宪法、条文规定,或者是成熟的体系,能够限制住战帅的权威,就像我们所知道那样,战帅的职责就是接替帝皇继续指挥这场大远征。】
“只有这一句话?”
【是的,虽然有很多不同的说法,但核心只有这一句话,而这就是权力所在:政治是一门讲究近身搏杀的学科,越短的话语在政治上的统治力就越强,因为短暂的话语往往意味着,相对应的条条框框就越少,而且像这样的短句基本都是笼统性的发言,笼统,就意味着垄断,而垄断,就意味着近乎于无边界的权力。】
【我对战帅的真正担忧就是在这里:这是一个毫无制度规划,毫无权力限制的岗位,它在理论上的管辖范围实在是太空泛了,完全没有确切的边界,一切都要看这个岗位拥有者的自我发挥。】
【代替帝皇指挥大远征:这句话所蕴含的能量,如果完全发挥出来的话,那就是在塑造第二个人类之主,就能让战帅在理论上的权力凌驾于所有军团,整个帝国,甚至是整个银河系之上,如果战帅本人能够发挥出这些权力的话。】
【而荷鲁斯,恰恰是那个有能力、有手腕、有权威、甚至是有野心将这个理论上的权力完全发挥出来的人选,他成为战帅既是众望所归的结果,但也会是五百世界具有潜在危险性的噩耗。】
“噩耗?”
此言一出,尤顿女士那原本冷静的瞳孔,就有些崩坏了:这个词语明显触及到了,她灵魂中某条最深刻的底线。
也许在外面看来,尤顿女士只是基因原体的养母,以及基利曼的内务尊主,但实际上,她还有第三个隐藏的身份:他是马库拉格乃至整个五百世界在基因原体身旁的代表,在必要的时刻。她会代替整个五百世界发声,提醒着基利曼不要因为对于帝国的忠诚,而违背了他对奥特拉玛的统治和诺言。
这是一种忧虑,也是一种对未来风险的预防:毕竟基利曼的身份正在被极限战士之主和奥特拉玛之主这两个位置所不断撕扯着,前者象征着人类帝国、帝皇、统一的银河以及让基利曼离开五百世界,奔向更大舞台的可能性,而后者则意味着整个奥特拉玛的人民,意味着那些时刻担心着他们的统治者会被帝皇抢走的马库拉格人。
作为一个纯粹的马库拉格本地人,尤顿自然是支持后者的,事实上,她对于人类之主并没有更多的好感:在她的眼里,那只是一个随时都有可能把她的养子抢走的,远在神圣泰拉的陌生人。
而现在,尤顿在基利曼的话语中,闻到了类似的密切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