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病、穷困、日复一日的劳作、突如其来的暴毙、无休止的杀戮和Si亡,日益减少的族人和无法抵抗的天灾。
所有这一切,都像一张网一样,把他们牢牢缚在其间,不得解脱。
大大小小的石头和泥块穿过牢笼,不断地被投掷到叛逃者身上,咒骂声此起彼伏,甚至还有人冲到牢笼跟前,唾弃地朝他身上吐口水。
薛铮一瞬间有些恍惚。人群疯狂涌来,愤恨和怨毒扭曲了他们的脸,他们眼中那嗜血和Y毒的神sE,令他有种恍然置身于梦境中的感觉。
他没有闭上眼睛,只是把头转开,凝望着黑石峰山腰上,那座已堆满了叛逃者尸骸的尸架上。
月光透过迷蒙的红sE灰雾,凝在那高高的尸架上,诡异奇YAn的尸花在尸架顶端开出大朵绝YAn之花,悄无声息地伸展着如钩藤蔓。
他努力辨认着,试图在那中间寻找师父杨桓的遗骸,渐渐地,泪水迷蒙了他的双眼。
叛逃者的脆弱姿态令人群发出讥讽和轻蔑的哄笑,他们更加肆无忌惮地羞辱他,各种肮脏的东西被团成一团扔进来,小孩拉下K头,往牢笼内撒着尿。
而坐在笼内的年轻叛逃者恍似未觉,一动不动地承受着,目光从那尸架上移,若有所思地凝视着黑石峰的高高山尖。
月过中天,疲惫的人群泄愤完毕,终于陆续散去。
那名高大的黑袍祭师来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薛铮抬起头来,看住那鹰一般锋利的双眼,祭师极具穿透力的目光Y戾而高高在上,含着某种对浮游生命的怜悯和嘲弄。
祭台中央的火已熄灭,周围的石柱上高高燃起火把。
忽明忽暗的火光映照下,祭师的脸庞显得很年轻,但暴露在袍袖下的手青筋凸起,枯瘦如柴。
“叛逃者,”他开口了,声音尖锐刺耳,“做好准备迎接对你的审判。”
“什么时候?”
“三个时辰之后,”黑袍人答,手指向祭台中央,“明日第一缕yAn光照S到那里的时刻。”
薛铮不置可否,只问道:“和我一起来的那两人呢?”
黑袍人略微诧异地盯着他,这名叛逃者目光澄明而镇定,并没有他预料中绝望恐惧,或者空洞麻木的神sE。
他不动声sE,沉默片刻才答:“你的审判结束后,他们将在谷外被处决,九难谷不能被外来人的血所玷W。”
薛铮放下心来,一言不发地扭开了头。
黑袍人紧紧凝视他片刻,拂袖转身。
“你的鲜血,将被用来祭奠我们的祖先,你的灵魂,将永远被禁锢于黑石峰下,看守我们的信仰之源,”他缓缓说道,“叛逃者,好好享受这一夜吧,这将是你此生渡过的最后一个平静的夜晚。”
“信仰之源?”薛铮心下冷笑,目光再次转向夜sE下突兀矗立的那座黑石峰。
火把幽幽燃烧着,天际月轮西移,祭台上下已空无一人。
叛逃者被铁链锁在牢固的铁笼里,因此并没有特别派人看守。
有轻微而急促的脚步声穿过空旷的广场,往牢笼这边疾速而来。
盘膝静坐、闭目运功的薛铮睁开眼睛。
来的是一个nV人,穿着一身灰sE的布衣,头发用一张灰布包裹住,衣袖挽到手肘,露出瘦骨伶仃的手臂。
月光照在她脸上,她的脸庞憔悴而苍老,鬓边有零星的白发,但她蓄满泪水的双眼仍然显得明亮而清澈,抓住铁栏的双手急切而有力。
薛铮与她对视片刻。
“阿隐……是你么?”她抹去眼中的泪水,低低开口。
薛铮朝她挪了挪身T,瞬也不瞬地端详着她,试图寻到她与记忆中那模糊身影重叠的痕迹。
“你是端珞?”他不太确定地问,“我的……母亲?”
nV人浑身的力气都似被cH0U走,她跪倒在地,放声大哭。
“是我害了你们……”她喃喃道,语无l次地说:“是我……是我……我不该……”
薛铮将手伸出铁栏,握住她的手,微微笑道:“我以前的名字,是叫端隐?”
nV人只是哀哀哭泣,悲伤而恸绝,反手将他双手紧紧抓住。
薛铮默然等待着,直到她抬起头来。
“是的,你以前的名字,是叫端隐,”她唇角轻抖,贪婪地注视着十四年未见的人,“你还记得我么?”
“记得,”薛铮道,轻轻唤了一声,“阿娘。”
端珞汹涌的泪水再度涌出,她将脸贴在他手背上,cH0U泣不止。
“是我害了你,害了哥哥,如果十四年前我没有让哥哥带你离开,今日你就不会——”
薛铮打断她,“我是最幸运的人,因为你做了那样一个决定,我得以在外面的世界长大rEn,我永远感激你。”
“你不怪我?”她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
“当然不,”薛铮笑道,“这么些年,你们在这里生活得好么?你和……哥哥?”
端珞的情绪略微平静下来,她点头道:“还好。我学了刺青术,所以在族里,还算受人尊敬,你哥哥他……”
“他怎样了?”
端珞以袖揩去眼中泪水,语声中透着一GU苦涩之意,“想必哥哥告诉过你,我一直把阿云,也就是你哥哥,藏在谷外的一个山洞里,他不会说话,神智也如三岁小孩,所以我和哥哥在洞里商量带你走的时候,并没有避讳过他。”
她停了停,目光转到不远处黑石峰山腰处,那座尸架顶端之上。
“哥哥带你走后不久,二祭司发现了我在谷外的秘密,把他带了回来,那时我已继任成为族内的刺青师,所以他们并没有为难他,只是把他单独关在一间屋子里,每天晚上,允许我去探望照料他……”
端珞的目光转回薛铮脸上,含着深深的歉意和自责,“两个月前,阿云忽然开始说话,一开始零零碎碎,我很高兴,鼓励他尽量地说,他很快就能说一些很完整的话出来,而且我不在的时候,他也会自言自语地说,什么话都说,只要是他听过的他都说,甚至是很久以前他听到的,埋在他脑子里的那些话。”
薛铮已然明白。
端珞沉默许久,惨然笑道:“我希望你不要恨他……我知道大祭司派人出了谷,没有一个晚上能睡得着,我骂他,打他,但他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明白……”
端珞放开薛铮的手,将脸埋进手掌内,语声哽咽,“我每天晚上都在祈祷,祈祷他们不要找到你们两人,可是二十多天前,他们带回来了哥哥的尸T……”
她说不下去了,蒙住脸痛哭。
薛铮将她的手从她脸上挪开。
“这不怪你,也不怪哥哥,”他温和地说:“这是我和师父的宿命,时间到了,我们应该来解决这一切。”
他顿了顿,低声道,“你放心,我不会Si的。”
端珞抬起头来,忧心如焚地看着他。
“阿娘,你说你是刺青师,”薛铮正sE道,“那你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
“当然,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她道。
最黑暗的时候过去了,启明星在天际中亮起。
朦胧的晨光中,有几人沉默无声地走上祭台,在中央放置了一张长条的木桌,一排大大小小的刑具被一字排开,整齐地放在斑驳芜杂的桌面上。
牢笼内的人静静地盘膝而坐,第一缕yAn光照S到祭台中央时,他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