窝论说着,双手扣着结实的腰身,又扶了头上的绒帽转过身去,轻叹间,一丛初冬的红梅便映入了眼帘。须髯萧疏斑白,皱纹满布,他轻弯着老朽身躯,走到了冷风习习的门槛处,再转身回来。
李石长揖:「谢宰相大人垂爱小女,您留下来过宵夜吧!我在后厅备下了酒宴。」
「不必了,瑶儿都不再了,还有什么个吃头,我这老头子便早早走了!元忠便代我在李家吃宴吧!回头问问献儿和靖儿最近可好,」
完颜雍见此,便上前挽留,可窝论唯有浅笑,轻撇下他的双手道:「乌禄,老夫老了,不胜酒力,便先走了,由元忠代酒几杯。」
「姑父!」
还未等到完颜雍再说,窝论便摇着臃肿的身姿,消失在一簇梅树铺下的小径里,四处的红灯笼,射下一片光,将他的背影拉的斜长。
良久,完颜雍却步,由着李石的一再邀请,伴着众人的勉强而寡淡的笑,入了后厅吃宴喝酒。
李清茹嫁后,很长一段时间,完颜雍都未再去过清雅的住处了,平日里不是料理政事,就是与妻子儿女一同外出骑马狩猎,晚间时,也就宿在妻子房里,偶有几日会留宿在沁璃那里。
清雅明白,他为何要冷落自个,他便是想让她主动前去探视他,给他些温柔。
但她哪里会如此?哪里会低声下气,哪里会谄媚求宠。
「哪个男人不喜欢婉顺的女子,换句话来说,男人都觉得咱们女子应当好好的贤良淑德,做一辈子的傻子便最好,这样的女子便是良配,只管侍奉夫君和生儿育女便最好,但凡忤逆……哦,不,但凡是有一丁点自个的主见,自个的考虑,便都要视作不贤德,」
说这话时,正是一旁的小嬛,见了完颜雍几日没来,便在主子作画时,劝谏两句,可这一劝非但没有得到清雅的赞同,还被狠狠的说教了一番。
她见那小嬛面红耳赤的端着茶水立在一旁,便轻站起来接过茶水放在一旁。
「我这不是训你,而是要摆清楚道理,这是大王的府邸,他爱到谁哪里去这是他的权力,他来,我便开门相迎,他不来,我便就忙活自个的,没必要还刻意的送温暖送关怀去邀宠。」
「他定是为了上回清茹的事跟我置气了,但我若是不拿出点脾气和坚守,旁人便以为我好欺负好摆布了,不贤德又如何?谁人规定,女子便非要贤德。」
她搁笔望了一眼小嬛,见她还是那般胆怯,便就淡然一笑,轻手拉住她道:「好了,好了,你也是为我着想的,我听惜意说,你是个细心体贴的姑娘,往后你便在我跟前做事吧!」
小嬛听后,抿嘴答允,扬起笑脸以拜:「谢娘子提拔,奴必定好好做事!」
她见状,上前扶小嬛起来,拍拍她的肩头,再另她退下歇息。毕竟,此时已然是三更夜了,前殿的悠扬曲调还在回荡着,这是完颜雍与铭璇最爱伴唱做跳的一首《春闺曲》。
那箫歌声声入耳,前花案上一股檀香沁心,低下头来,她忽觉眼角一片冰凉。
到了冬至那日,皇后召了几位宗室命妇入宫在长春园小聚一场,宴后便打发了内外命妇一同在长春园赏梅观雪。
清雅这次,没有穿的向往日那般素净,是铭璇非要她穿的光彩些,她便服了一身软烟罗紫云锦衣,将发辫起再盘髻,顶了一只金镶珍珠的带流苏的冠子。
这装扮,在人群中格外耀眼夺目,引得宗室命妇都望着她,羞的她赶紧拉着铭璇躲到了一处僻静之地。
「姊姊,我都说了不必如此,这样的华服哪里是我能穿的,定是不好看,别个姐妹笑我了!」
铭璇见此,将双手自暖和的袖笼里抽出,扶好她站直,攥着绢子噗嗤
一笑:「哪里是不好看,好看极了,别个姐妹瞧你那是她们见着平日素净的你忽而妍丽夺目,难以置信罢了!」
「放心,我当这命妇之首十余年了,这身衣裳你穿得,不会僭越无礼的,倒也让别个瞧瞧,我们雍国府的美娘子啊!」
清雅拨着衣边镶嵌的珍珠,呢喃着:「有什么好看的,又不是多美的人儿,便叫别个都笑话了!」
她说两句,便敛了发鬟,站直了身子搓搓手,哈了一口热气,望着这满园绯红,飘乱的白雪浸湿她的发额。
忽来往事浮上心头,多年前,她在会宁城见过满山谷的梅花,当时冬意正浓,霜雾漫天,银霄碧殿,再有丛丛花红映雪,满眼望去譬如仙境的神秘,如今那里必定是杂草丛生,再无旧故的美丽。
「皇后殿下到!」
——那是祗候人在高呼,她在一片嘈杂中被拉下叩拜,迷迷糊糊的伏下额头。
「妾身问娘娘安!」
「都平身吧!各姊妹们都顾个的便是了!」
她一身金钗头凤,穿着逶迤到地的灯笼锦而来,头一眼便瞧到了铭璇,轻手扶起她来。
「雍国妃快起来,地上凉!」
「谢娘娘!」
「李娘子今儿个真好看,这才是我大金的命妇!」
说罢,清雅笑答复,再平身起来,见着皇后与铭璇两人双手搭住,四目相对,便开始闲话家常,说些宫内宫外的闲事,清雅在一旁,也插不上什么话,倒也清闲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