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得见天颜,这在地方官儿来说,那是殊为难得了,只可惜皇帝龙体欠安见不得风,一路之上少有出来透气露面!
若是论起一路之上见皇帝最多的人,除却内侍们便是裴赫了,嘉靖皇帝似是极喜欢裴赫陪伴,时不时的招了裴赫到跟前说话,内侍们看着裴千户那一张冷冰冰的脸,私下里都是暗暗嘀咕,
“裴千户那张脸好看是好看,可冷的跟那冰碴子似的,瞧一眼从脚底板儿冷到头发丝儿,也不知陛下是怎么瞧他顺眼的!”
有人却是应道,
“说不得陛下正是喜欢裴千户那张冷脸呢?”
皇帝见得阿谀奉承的嘴脸见多了,见着裴赫这样的。说不定还会眼前一亮呢!
这他们倒是猜对了,嘉靖倒真如是想的,裴赫虽说神情冷淡,说话的言语甚至略略还有些刻薄,不过在皇帝听来却是一针见血,颇有见地,倒是比那些只会说虚话套话的地方官员好上百倍!
话说也不知皇帝陛下是不是因着这阵子少吃丹药的缘故,这人不犯迷糊了,瞧事儿倒是清醒明白了不少。
他们一路行来,沿途村镇见了不少,皇帝便发觉这越是往南边走,怎得见着这百姓与官员越是形容困苦,衣着破旧,
“不说是江南富庶么,怎得没有一点富庶的模样?”
终于这一日龙船入了苏州境,到得一处码头停船靠岸,早有那久等的百姓与官员们见得龙船到了,就跪在沿河两岸,山呼万岁,口称恭迎陛下圣驾之类的话。
皇帝就命黄锦将帘子撩开,却是瞧见这河岸之上,跪拜的官员个个衣着陈旧,又百姓们也是人人面黄肌瘦,发如枯草,想着自己前头的几处地方所见所闻,皇帝不由是心中大为奇怪,
“不说是江南乃是鱼米之乡吗?又有苏州城中乃是大庆富豪聚居之地,城中百户十之,都是衣食无已忧,出入行车,怎得这处的百姓看着个个穷困,官员也是一个个无精打采的?”
嘉靖皇帝问身边的黄锦,黄锦想了想应道,
“依奴婢想来这话多半都是江南这一地的官儿吹牛吹出来的,说不得此地比北边也强不了多少……”
嘉靖皇帝闻言却是皱起了眉头,
“若是江南一地都是如此,那我大庆朝年年的赋税六成以上都是由这些地方所贡,他们又是怎么缴出来的?”
黄锦笑道,
“这个嘛……主子爷,依着奴婢看来,这赋税甚么的,多想想法子总归是有的!”
嘉靖皇帝听了瞪他一眼,
“你是指朕不管百姓死活,搜刮压榨民脂民膏吗?”
黄锦这才惊觉失言忙跪下请罪,
“主子爷恕罪,奴婢自小就进了宫,对外头的事儿见识,胡说八道扰乱主子爷视听,奴婢该死!”
嘉靖看了他一眼,摆手道,
“你自己下去领几巴掌!”
当朕真是傻的,这一处倒也罢了,二处三处都是如此,朕就不信了,难道朕的江山治下就是这样一派萧条贫苦的模样?
若是北边苦寒之地倒也罢了,怎得到了江南还是如此,便是“富甲天下”的苏杭二地都是如此,那朕这皇帝还当个屁呀!
干脆还是早些打道回宫,继续躲在宫里炼丹吧!
黄锦忙退了下去,嘉靖又叫人将裴赫叫了进来,指了外头码头上那些人问道,
“裴赫你来说说,这外头那些人当真一个个日子这般穷苦?”
裴赫看了一眼岸边上的那些人,却是冷冷一笑道,
“陛下,臣出身寒微,知晓这穷人是甚么样儿,这些人嘛……哼……”
下头的话他藏着没说,嘉靖毫不在意他冷冷的语气,却是来了兴致问道,
“那你说说……真正的穷人是甚么模样?”
这位几十年不出宫,在宫里能作威作福,在外头他却是两眼一抹黑,甚么都不知晓!
裴赫应道,
“陛下请看这些人,一个个面黄肌瘦,头发枯干,看着倒真似生活困顿,食不裹腹,衣不遮体般,不过……”
裴赫一指最近的一个百姓,正跪在道旁,低着头,
“陛下可是瞧见他那后颈之上,皮肤一片白皙……”
嘉靖皇帝一看果然如此,又裴赫指着外头另外二人道,
“陛下再瞧瞧这二人,手臂处挽起,也是皮肤光滑干净,双眼炯炯有神,适才迎驾之时,此人的声音最是响亮,这样儿……那里似穷苦之人……”
真正穷苦到了底的人,都是双眼无神,神智涣散,见着食物便如恶狗见着肉一般,没有谁有体力在这码头处规规矩矩的跪着迎接皇帝,一跪便是两三个时辰的,若是真让那些人来跪,只怕是一柱香的功夫,就要东倒西歪扶都扶不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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