瀛姝幽幽叹了声气。
叹气之时,她已经回到了建康宫,且被白川君催促着赶紧往长洛宫去清付“赌债”,也就是要去听那个故事。
刚叹完气,一抬眸,就见前头司空月狐正经过,瀛姝赶紧追过去,把人唤住了。
围场命案已经告破,杀手确实就是杜舷,他先赶到郑莲子藏身地,郑莲子刚到,就被他击晕后匕杀,剜目断舌伪装成恶鬼行凶,也就是说,当瀛姝藏进山洞里时,唐沽和娴婳尚未到案发地前,郑莲子已经遇害。
可哪怕就算司空月狐没有在当晚出现在案发地,并先一步躲进山洞里,阻止瀛姝呼救,郑莲子也是必死无疑,但瀛姝总觉得司空月狐出现即怪异,这个疑惑不解开,她心中总觉紧绷着一根弦,不用弹拨,时常都会鸣音示警。
“四殿下当晚究竟为何会藏身在那山洞里”瀛姝开门见山询问。
“我还想问你呢,你怎么知道那里有个山洞”
“我是知道一些隐情,晓得枫影三亭附近会生事,先就去看过了周边的地形,发现有个山洞,然后我才把闻机安排好,让它等在附近,一发现郑良人到了,就来通知我。”
“我的确是探完路迳回来,途经那一带,发觉有不少人在树丛里埋伏,虽然他们跟我说是奉圣令,可我听见了闻机的示警声。”司空月狐斜着眼:“闻机这只雀鸟,其实能感应危险,我听见它的示警自然不会就那么走,而且那一带的地势我早就踩熟了,知道有个山洞既能容身,夜间还适合窥望,我就躲了进去,想看看到底会生什么事。”
瀛姝把头扭开,那晚目睹的事确然尴尬。
“谁都没想到会发生什么,父皇应也是鉴于突发事故,才觉得不能让你牵涉进去吧,王五娘,不是我说你,你既然洞悉了刘氏的阴谋,且禀报了父皇,还知道父皇在那片布下了天罗地网,你还偏要自己去看热闹,捉现形要不是因为你去了,闻机又感应到那一带活像个围猎的陷井,它何至于冲我示警我明知闻机跟着的人不是你就是五弟,在那种情况下,我难道还能不管不顾一走了之”
司空月狐的确像是一个面冷心热的人。
瀛姝退后一步:“正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我才得要去看看情况,不然发生了什么都不了解,还怎么跟人打擂台我哪里想到,设陷井的人,竟然自己成了猎物,总之太多节外生枝了,四殿下也没必要再揪着我这一回冒失就没完没了吧”
“到底是谁没完没了现在可不是我唤住的你。”
瀛姝一拱手,转身就溜之大吉了。
是她的不对,那件事颇多难以启齿处,因此司空月狐虽然也目睹了始终,就从没提起过,是她不自量力,自找难堪了。
关于如何处治刘氏,陛下还没有定夺,目前只是将刘氏废黜,软禁在桐华宫——那里其实就是陛下的旧潜邸,现在虽然也属于了皇城的范围,可并不与内廷直通,也就是说,现在连虞皇后的手,也伸不进桐华宫里了。
之于娴朱,她现在应该已经下了仓门狱,正因为连娴朱都还活着,瀛姝觉得这件事还并没有尘埃落定。
可是对于建康城里的百姓而言,这件事案已经终结。瀛姝出了西华门,登上自己的那辆朱漆璎珞车,今日仍是玄瑛陪她往长洛宫,关于围场案在市井里的引起的动静,玄瑛作了简单的说明,建康城也就是这两日才热议着这起事案,随着天子返驾,消息也才开始流入京城的市坊,倒也不似别的事案那样,传着传着就荒腔走板,毕竟是天子亲审的事案,而且不管刘氏还是杜舷都已认罪了。
“连六皇子都没招什么议论,百姓们也尽都相信他的母嫔尽管获罪,但皇后殿下和太子殿下仍会善待六皇子,而六皇子的生母虽被废黜了,毕竟曾为后宫妃嫔,百姓们也多不便议论,只是都在猜测,轩殿君的婚事该如何着落,有哪个皇子能被殿君相中。”
情情爱爱之事,自来就是市井里最关切的话题,瀛姝笑着问:“家里人呢可关心这件事案”
士族和庶民不同,定然都在怀疑这件事案还存在蹊跷,因为士族们大多知道刘氏一贯对皇后俯首贴耳,只因六皇子的缘故便决意要陷害轩殿君罪行被拆穿后竟然还意图陷害皇后刘氏的野心起得太突然了。
“也就只有二女君忙着四处打听内情,二女君这次本就不曾随驾,心里不满得很。”
“四姐这两日可回去过”
“没有,白瑛一直留意着四娘的动向呢,她和裴九郎在秋狩礼期间一直在北郊的金谷园,四娘时不时就邀请四殿下墅庄的那个抱琴在北郊一带游乐,一回游乐途中,还遇了险,几个黑衣人袭击抱琴,多得裴九郎及时带着几个金谷园的府卫赶到才惊走了贼人。”
“四姐当时也在场”
“四娘在场,否则裴九郎也不会及时赶到了。”
瀛姝听过就把这事先积下来,重生人太多,抱琴对她而言已经不是特别重要了,至于王青娥,不管她扑腾出多大的浪花,说到底如果二皇子不登基也属于白搭,瀛姝靠着引枕,叹了声气:“马车太颠簸,如果能骑马就好了。”
白川君此时正看着一匹马,一匹浑身乌黑的马,只有耳尖上长着些白毛,因此命名听雪,这马脾气还挺差,多看它一阵,它就用鼻孔对人喷气,瞪着马眼,甩着脖子表示躁动,白川君特别奇怪:“二殿下送我这玩意干嘛”
前来送马的人可惊慌了,连忙道:“这马可了不得,实实在在的千里驹,就是不易驯服,不过二殿下不仅是送马,连驯师都一并送来了。”
白川君扬着眉:“我要千里驹何用我整日间都在长洛宫……别不是这马能上行千里,驮我直上九宵吧”
送马的人:这个,白川君你可真是想多了。
“行了,回去告诉二殿下,送礼要送人心头好,我鲜少骑马的人,送马给我干什么,我是缺一件东西,说来也不名贵,你可让二殿下找找。老虎卵壳、玄龟胎衣、游蟒后肢、走狗双翼。”
送马的人直接跪下了:“白川君行行好,奴婢要这样回去复命,必不能活。”
“行了吧,你死不了。”白川君瞥了跪着的人一眼:“我虽然没娶妻,但也没有特殊癖好,二殿下怎么会派你来冲我撒娇”
独上青云台,白川君却直接往铺在地上的苇席一卧,用双臂为枕,闭了眼睛。他这一世人,活得特别出格,也从来没想过应当收敛,人啊,就是这样的,走着走着,就知道后悔那条路是最不能走的绝路,因此就不会往回看,走走停停,总之是向前头去的。
瀛姝登上青云台的时候,看见一个萎靡不振的白川君,在苇席上盘着膝,伸了个懒腰,说:“为了给你说故事,我今日可起了个大早,申初就登台恭候王女监的大驾光临了。”
申初算是“大早”瀛姝着实不知该说什么好了,看苇席之前,摆了张铺设着鹿皮毡的坐枰,便过去坐下了,客客气气说道:“儿情知九叔夜深不寐,过午方醒,特意才在申正时来,但望九叔的故事莫太长,儿好在宵禁前赶回宫里。”
“故事倒不长,不过我屈指一算,今日你大可不必担心犯禁。”白川君也不卖关子,边伸着懒腰边道:“这故事里有一个君王,还未登基的时候,便心悦了一个女子,女子出身名门望族,且是父母的独女,自来被珍视如掌上明珠,十五及笄,女子奉父母之命,嫁予了一个世族子弟。
君王当时为固储位,也只好另娶良人,直到登位后,竟设计让心悦的女子与丈夫和离,且纳女子入宫为九嫔之首,后来这君王驾崩,女子已经贵为皇后了,因为继承帝位的新君尚还是个小儿,故而奉遗旨,以之太后之尊,决断朝政。”
瀛姝听了个开头心就直往下沉,但她自然得装作平平静静。
没听白川君继续往下说,她问:“没了”
“当然还有,也不知为何会发生后来的异事,总之呢,时光忽然回流,到了女子及笄之岁这个节点,而且还有不少人,居然都保留着时光回流前的记忆,女子这回没有嫁那个世家子弟,经大选入宫,本可为女御的,但女子却宁愿为女官,且未过多久,竟晋升为中女史。”
瀛姝知道不能再装糊涂了:“我就是九叔故事中的那个女子”
“真聪慧,就听明白了。”
“要这样还听不明白,九叔应当也不必废心告诉我这故事了。”
“如何你应当也知道故事里的那个君王是谁了吧”
瀛姝叹了声气:“九叔,我不觉太子殿下心悦我。”
“哦”
“太子殿下对我的友善,无非是为了让我笼络谢夫人,借陈郡谢之势压制贺、郑二姓,太子殿下心目中,自然该把社稷权位置于首重,九叔难道不觉得刚才那故事中的君王的行为实在荒谬么君王怎么能为了之事,先设计夺人妻室,竟还立了那改嫁的女子为皇后,甚至遗令她以太后之尊裁夺军政大事,如今天下是何局势权阀内耗,诸胡外争,我的家族早已不能权称朝堂,太子真要立我为后,诸多权阀怎会心服更不要说,把关系社稷国祚交给我这么个后宫女子决断了。”
“这个故事的真实性不重要。”白川君轻轻一笑:“重要的是故事里的女子,是否会对故事里的君王倾心情动。”
瀛姝也是一笑:“知道了,儿会用实际行动告诉阿伯,儿绝对不会贪图太子殿下的爱慕,太子殿下有那么多手足兄弟佐助,何至于让区区女流之辈干预朝政。”
故事听完了,瀛姝也该告辞了,她刚行了礼,还不及起身,就听白川君道:“看,太子殿下这不来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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