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相公,自古天下有能者居之,真正为国为民者,当审时度势,用所学之才造福万民百姓。如今大宋覆灭只在旦夕之间,天下迟早都是我家圣上的囊中之物,您又为何不能重头来过,将来打马北上,随圣主收复燕云,一雪中土中土百姓数百年之耻呢?”
李懹再一次对着张叔夜郑重行礼道:“天下之大道,在于民心之所向,我家圣上自山东起兵以来,爱民如子、每战亲临,绝对不是大宋那些只会动嘴皮子的花花皇帝可比的……您难道忘了金人为何南下,东京如何被破,二帝与无数军民在金国受得何种苦难吗?您难道觉得靠着杭州城里那个,连自己父亲兄长的仇不报,反而与仇人结盟的赵官家,能够一雪这中土天下数千年未有的奇耻大辱不成?”
李懹的话就像无数把尖刀,一下一下的刺进张叔夜的胸口,疼得他全身颤抖,脸色苍白。
这些,张叔夜知道吗?懂吗?
他不仅知道,不仅懂,更比李懹这个局外人更加感同身受。因为他是从五国城回来的,那里的所见所闻,还有自己所经历的,每每想起,都能让张叔夜难受得想一死了之……两个皇帝,无数王公贵族在那里被当成牲口一般对待,几十上百个皇后、妃子、公主、帝姬成了金人发泄兽欲的玩物……
这些,张叔夜都看见了。他每天都想着报仇,都想着领军杀进黄龙府,把女真上下杀个干干净净!
可是,这个比燕云十六州被占还要憋屈百倍的奇耻大辱靠谁能雪,张叔夜却寻不到答案。但他现在已经明白,绝对不会是那个内乱不断,仅仅只有江南一隅、不忠不孝的康王殿下!
……
三天后,张叔夜在李懹的陪同下再一次见到了柴进,没有感人的话语,也没有君臣的礼节。一见面,张叔夜便开门见山的问:“若是让我去朔州,能否答应张某三件事?”
柴进一见他能来,便知道李懹已经说动了他,开心道:“您尽管直言。”
“第一件,我愿为使是不想河东再受战乱之苦,更不想扬张叔夜之名,做您大周臣子。”
柴进一下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偷眼见李懹神色,猜到这应当是他说服张叔夜时提出来的。其实这样也能理解,毕竟张叔夜不是别人,他已经是被大宋皇帝请进太庙的“已故”忠臣。
“好,老相公既然不愿用自己之名,柴进自然不会强求。”
“第二件,我家幼儿仲熊既然已经投在大周,个人有个人之志我不多言,不过我兄弟克戬,还有长子伯奋,我想带他们一起去河东……”
“第三件,待河东事了,望您能放咱们几个回归故里。从此隐姓埋名,做一乡间老翁足矣……”
柴进看着他缓缓说来,心里没来由的一阵难受,面对张叔夜,就像面对曾经去梁山泊暗杀自己的宗汝霖。他们守着自己的忠义,守了一辈子,哪怕明明心里知道这份忠诚不值得守护,可还是义无反顾的去坚持。
很多人会说这是傻子,可谁又知道他们到底过得有多苦?多累?多无助!
“好,若是河东事了之时我在东京,一定亲去黄河之畔给诸位送行!”
……
几天以后,周昂护着张叔夜离开了深州地界,先回东京做些准备,然后改名换姓去往燕云为使。
看着远方渐渐远去的背影,岳飞叹气道:“见到张老相公,就像见到宗帅一般,他们都是值得敬佩的人!”
旁边的滕戡本想出声揶揄两句,毕竟在他心里,自家皇帝那么好,可你们偏偏还守着那昏君就是蠢。
但是话到嘴边又给生生咽了回去,因为这样的人你可以不喜欢,但是绝对不能不尊重!
“圣上,咱们回大营吧?”王进说道。
“回吧,如今辽国有他为使,我相信一时半会也乱不起来。”柴进缓缓说道:“让各军将领来中军议事,该去找那刘益好好算算帐了!”
一众将领闻言连忙躬身应道:“末将领命!”
随着柴进的一句话,便决定了自己这支大军接下来该把长枪指向何处。而需要留下当做疑兵的李懹,更是要做好万全的准备,方能骗过对面那群老狐狸。
“圣上,您说刘益突然来了胆子,会不会是和契丹人突然勾搭上了?”
一直不爱想事的卫鹤突然的一句话,让柴进心头一亮。
“是啊,刘益没有了金人的支持,肯定得找个靠山为倚仗,而那在燕云已经占据优势的耶律大石,不就是他最好的新主子吗?”
“圣上,如果真是这样,咱们去攻打刘益会不会害得张相公出使失败?”王进问道。
“不,必须得打。”柴进正色道:“原本我还在犹豫是不是把他赶回真定府就回师深州,可现在为了河东,我也得先把他这伪齐连根拔起!”
“圣上,我可是随口瞎说的,您可千万别把契丹人得罪很啦。”卫鹤嘴上这么说,可那脸上的笑容却已经证明他心里早就乐开了花:“我可不想害得人家张叔夜一到朔州,就被那耶律大石头给砍了。”
“哈哈哈哈,放心,咱们打得越狠,张叔夜就会越顺利。”柴进眼中闪着光芒:“国家之间的任何谈判都不是靠讲道理,而是靠拳头……”
说完挥手上马,领着众人赶回营地。
可等柴进刚刚进得帅帐还没落座,李纲领着神驹子马灵便急匆匆的走了进来。
“禀圣上,江南传回消息,萧山刘正彦逃往明州,而乐和兄弟也被那昏君下了大牢……”
“什么?”
柴进闻言神色大变,连声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消息已经是二十多天前了,张三已经亲自领着哨探营的兄弟潜入江南打探消息,暂时还没有结果传回。”
柴进面色凝重的站起来,乐和与刘正彦同时出事肯定就是他们的身份已经被拆穿,可到底是因为何事被发现的却还无从知晓。而事情过去了那么久,只怕乐和现在已经……
“她们人到何处了?”
李纲忽然见柴进看来,便猜到了他要干什么,此时更是连忙劝道:“圣上,您已经答应放她们回江南,若是出尔反尔对您与朝廷的名声可是极为不利啊……”
“我一个出声绿林的土匪要个屁的名声,我现在只要我兄弟活着!”
柴进急道:“神驹子,速速派人把他们给我拦下来,让赵构拿乐和来换他老娘!”
“属下遵命!”
等马灵出了门,王进在旁说道:“圣上,他们已经走了很多天,现在去追怕是有些晚了。”
柴进闻言也是一阵心急,又看向旁边懊恼又无奈的李纲道:“你给他们所安排走的是哪条路?”
“他们担心经过淮东不愿去山东坐船,故而安排人带着直接南下,从建康府再往杭州……”
“那就好,那就好!”
柴进忽然松了口气,对外头交代道:“告诉马灵不用追了。”